王银钏的丈夫张敖在太常寺任少卿一职,他本人家世普通,一路打拼上来,也算得上年轻有为,可区区正四品的官职却可以娶到相国的嫡出女儿,还要归功于王银钏和父亲关系不和。
当年宝钏和父亲击掌盟誓,断绝父女关系,从此离家出走,失去下落。王银钏心中有怨,和父亲的关系便渐渐冷淡了下去。待嫁之年,王允原本为她选好了一位皇室闲亲,没想到王银钏却并不十分乐意,还因婚嫁之事,与父亲产生了口角。
后来阴差阳错,张敖来相府求娶,王允见王银钏不愿意嫁入公侯世家,干脆把女儿下嫁给他。
事实证明,这门亲事的确结得不错。张敖为人正直,成熟稳重,更难得对待妻子情深义重。与妹妹宝钏相比,王银钏的婚事堪称上上。
王银钏哭了一会儿,发泄完后便觉得十分松快。重新与妹妹相逢,着实解了她多年的心病。
她抓着宝钏的手,硬把人按在内屋的椅子上,理了理发鬓,转头叫来几个家人,吩咐下各类采买,又让人去唤张敖,嘱咐推掉今晚一切应酬,直把人使得团团转。她却仍然觉得不足,干脆自己去厨下看看,准备让妹妹尝尝自己的手艺。
王银钏担心妹妹一人枯坐无聊,笑道:“你在这儿坐着,我让你几个外甥来陪你说说话。”
她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不一会儿,进来三个高矮不一的男孩。最高的那个瞧着已有十二三岁,五官俊朗,与王银钏有五分相像,姿态落落大方,一见她便乖乖叫道:“姨母好。”
最小的那个不足五岁,一手拉着哥哥,一手含在嘴里吮吸,胖嘟嘟的小脸好奇地打量她。
夹在兄弟之间的另一个少年,相貌最为清秀,却也似乎最腼腆,朝她一笑,并不喊人。
宝钏又惊又喜,她张开双臂,最小的孩子便撒开哥哥的衣角,跌跌撞撞地扑到她怀里。她埋首于孩子细软的发间,闻着厚实的奶香味,心中酸酸涩涩,说不清什么滋味儿。
如果当年她的孩子能活下来,也该长这么高了。
一家团圆之际,不宜讲这些伤心事。宝钏暗自打起精神,抱着小外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怡。”小外甥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糖糕,宝钏拈起一块,掰碎了喂给他。
最高的少年忙道:“姨母,我叫张毅,丙申年生人,家中排行老大,这是二弟张敏。”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姨母轻省些,小怡正在长牙,阖家里没有喂他吃甜食的。这小子见了人最会卖乖,还不快从姨母怀里出来,瞧你胖那样儿,也不怕压着人。”后两句却是对弟弟说的。
张怡稳稳地坐在她膝上,奶声奶气地答道:“大哥哥,嫉妒我。”
宝钏揉了揉他的发心,顿时觉得这小外甥实该疼到心坎儿里去。
*
王银钏依着旧时的印象,着人替宝钏缝制衣裳,言明一定要尽快赶出来,又上铺子置办了许多新衣,用的皆是上好的面料,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滚了出去。
十八年过去,因着生活困顿,宝钏身材清瘦,倒也穿得下这十几年前的衣裳。
她有心不让姐姐破费,便道:“二姐,不过几件衣裳,足够换洗就行了,何必如此铺张。”
王银钏不以为然:“不过几件衣服,你若不喜欢这样式,干脆二姐亲自给你做。”
宝钏抿唇一笑,不再多言姐姐的好意。同胞的姐妹,又失了亲娘,她小时候就是二姐照顾大的,没道理长大了反而生分。
王银钏摆弄衣裳的手却一滞,她怕妹妹察觉,忙低下头去,擦拭眼中泪花。
明明是一般无二的相府千金,从前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地娇养着长大,这些衣服还不及她在闺中时的三成……该死的薛凤池,拐了她妹妹,却不能照顾好她。
能为区区几件衣服心疼,可想而知她的宝儿之前过得什么日子。
然而,王银钏还是高估了薛凤池。
当天夜里,姐妹二人挤在一块儿说私房话。宝钏平静地把这些年的事情与姐姐大致地讲了一遍,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王银钏阻止了。
王银钏气得大脑发晕,堂堂一个相府千金,嫁给一个穷小子,不说好好相待,竟然新婚三个月,就把妻子抛下,而后十八年渺无踪迹!家里人捧在手心里的宝儿,居然是靠上山挖野菜,替人缝补衣裳度日!
“来人呐……”她声音颤抖,“给我把那天杀的捉来,我非得活剐了他!”
宝钏想说话,却被姐姐一巴掌拍在手背上:“你是傻的吗?!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不来找我?”
王银钏拿出当家主母的架势,正要喊人,却闻妹妹苦涩道:“二姐,我早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薛凤池也已今非昔比。十八年里,他到了西凉国,娶了代战公主,如今贵为西凉国王。”
宝钏说:“我写了休书给他,想来代战公主总比我鲜妍貌美,他要一个年老色衰的糟糠之妻作甚,如此……恩断义绝,也算给了这么多年的苦等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