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晚上,“我”去找我的导师,也就是那天监考的老师。我的学年论文要交给他,但是他说他白天没有时间。
“我”走过寂静的走廊,背对着夕阳,看着我长长的影子一节一节与黑暗相遇。
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我走了进去。
“我”走进去了!
不!
我当初没有进去,我的记忆是清楚的啊!
眼前的画面开始四分五裂。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知道我当初有多么希望她拉我一把吗?
我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江歆。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晚上,是江歆拉住了我,并且告诉了我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我的导师,是一个猥-亵女学生的人渣。晚上,就是他的作恶时间。
我还记得那时我与江歆的对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门,我早就进去过了。”
“那,你?”
“我无所谓。”她笑着,四周烟雾缭绕。
“可你不行,我知道你这种人,原则名声什么的,看得比命还重要,我虽然讨厌你,可也不必这样害你。你回去之后什么也不要说,以后他找你,千万不要在晚上去,白天人多,他也不敢怎么样。”
你知道踏入那个门之后是什么吗?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不是在心底,而是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看到了她。
她与我长着一样的脸,只是更瘦一些,黑眼圈很深,穿着一身黑色的外套,扎着马尾。
我终于看到了你。她说。
我很高兴,你可以这样生活。她笑着说。
现在你明白了吗,那一晚,是否踏入那扇门使得我们的人生成了两个不同的分支,我与你本是一体,却有着不同的命运。她叹了一口气。
明天,你会再次看到那个多年前的我,你可能一直以为她是多年前的你吧。好好和她聊一聊,至少,听一听她的话。
她拉起我的手。
要看看我的生活吗?
她问。
我点点头。
我跟着她走,一步步,马路变成了田野,平原起了高山,商铺成了土窑。
这是我的家乡。
她带着我走进一所学校,只有两间窑洞,里面放着几张破旧的桌子。
一如当年我读书之时。
“我在这里教了四年书,现在镇里的孩子更少了。”她说。
晚上的农村,犬吠声不绝。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有了失眠的毛病,听着这叫声更烦。”
她自顾自地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
我惊觉,不是她的声音变小了,而是我离她越来越远了。
我在后退,田野铺上了地砖,高山被削平了峰角,土窑装上了牌匾,开始营业。
此刻,正是城市夜生活的开端。
我回到了属于我的世界,那她,是否被留在了那里?
手机响了,是他。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本来是出去接个电话,结果一个领导的朋友出了车祸,叫我去帮忙。我来不及和你说就走了,然后手机还没电了。这会儿休息下来才找了个充电宝。”
“哦,那他没事吧。”
“暂时没事。不过那人也可能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听说他在你们大学当老师的时候做了不少缺德事。”
“我们学校?”
“对,听我们领导说就是你们学校。”
“你知道他名字吗?”
“不知道。”他愣了一会儿说道。
“哦。”
“我明天来找你吧。”他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明天会告诉你的。”
“好。”我回答。
挂了电话,我迎着风走回家。
说是家,其实只是属于我自己的一个小房间。屋子里面有点冷,我脱了衣服躺在被子里,左右翻身几次把自己裹紧。
我是个孤儿。
小时候,我在各种亲戚家里长大,寄人篱下的感觉我一直记到了如今。那时的我,外面把自己放在尘埃里讨好别人,里面却把自己捧在云端鄙视着那个低头缩尾的家伙。
现在,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现在睡觉还早,我躺着,只是因为有些累,有点冷。
明天,那个女孩会告诉我什么呢?
其实比起另一个我,我似乎还是比较幸运的。
我幸运地躲过了那个人,幸运地避免了后续的一切,现在的我并没有长期失眠,也没有抑郁。
曾经的我是那么痛恨江歆,可是她拉了我一把,我决定不再恨她。
她放过了我,我也放过了她。
另一个我,另一个江歆,又会是如何的结局?
黑夜降临。
第二天。
我坐在咨询室的椅子上,等待着我今天第一位来访的同学。
敲门声响起,我站起来打开门,把她迎进来。马尾辫,瘦小的身体上套着松垮的衣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几乎看不清脸。和昨天一模一样。
“老师,其实,你是知道我为什么来的是吗?”她问。
还没有等我回答,她就再次开始了自己的诉说:
“那件事情在学校已经传开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之前一直在逃避着那件事。”
“那天晚上,她跟踪我,在我走出那个人的办公室之后给我拍了照片,并且把照片放到了学校的表白墙上。你知道吗,之前她打过我几次,那几次已经让我身边有了一些风言风语,那些照片一曝光,就等于之前那些关于我的传言有了证据。”
“我不是她那样的人,我在乎,特别在乎外界的看法,她那样做,等于杀了我。”女孩低着头,身体颤抖。
听着她的诉说,我脑海里出现了一幅幅破碎而扭曲的画面,明明那不是我的记忆,明明那些画面是那么魔幻,但我却感觉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一个带着眼镜的怪兽扯下自己脖子上的锁链,解开自己腰间的镣铐,扑向地上的那件连衣裙下面,他褪下了他的皮。一个可怜的生物在地上扭动,她的眼睛哭出了血,嗓音变得嘶哑,她拼命向后爬着,可是她的身后没有支撑,甚至没有一个蔽身所,颤抖的身体彰显出她的无助。
怪兽脱下人皮,开始了放肆的屠杀,可怜生物的躯体上布满了泪与血,她的尊严已被屠尽。
她穿上衣服,双腿虚软着走出那个办公室,可她没有想到,外面的黑暗里藏着一个多嘴的鹦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到处宣扬。三人成虎,虎可食人,人言可畏,畏惧与羞耻使人决意拼死一击。
不知是我把记忆弄混了,还是那个“我”逐渐入侵了我的意识,这些经历,我感同身受,潸然泪下。
我站起来,抱住那个女孩,她把头埋在我衣服里。
她摘下了口罩和帽子,抬起头看我,我也低下头,两个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着,泪流满面。
接下来的对话,我不知是我与她,还是“我”与她:
你恨他?
对,我更恨江歆。
所以你决定报复?
嗯,我买了录音笔,又去找了他一次,我从他口里套出了话,本来我是可以只把录音交给校领导的,但是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别人那样羞辱,而她可以好好的。所以,我把录音发到了网上。之后,那段录音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