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闭着眼睛,周围的声音都开始模糊,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遥远的一团白云,看起来是存在的,但摸不到。
远去的声音渐渐成为一种无意义的杂音。
卫道却在身侧的没有变化的墙面上,摸到了一条缝隙,用力一推,这是一扇暗门,里面全都是镜子,他没有睁开眼睛,但每一块镜子都在身边,他伸出手就会碰到,它们在告诉他,你出不去。
卫道将突然变成一间全是镜子组成的小屋四面的镜子挨个打碎了。
攥成拳头的那只手带着细碎的玻璃渣子,鲜血淋漓。
他终于一头跌倒。
这里本应该有一面镜子。
但这里现在是一扇门。
打开的,黑色的,没有内容的,模糊的门框。
卫道睁开眼睛,他看见这扇门,也看见许多镜子,看见许多的祝绝围绕着他。
他进入了这扇门。
他醒了过来。
“做噩梦了?”
祝绝问。
卫道点头,起身就要离开这里。
祝绝问:“不吃点别的?”
卫道摇了摇头。
祝绝起身,跟在他身后。
二人走出了热闹的宴会。
走廊上并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一男一女正在卿卿我我。
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一个柔媚的女声说:“我们回房间去,好不好?”
男人说:“好啊,宝贝儿说什么我都依你。”
他们住在右边,五号房间。
卫道站在二号门口,祝绝开了锁,然后推门。
八号房间传来了小孩的哭闹,令人烦躁而阴郁。
哭闹声之中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九号房间则突然爆发了破口大骂的女人的声音。
“神经病啊,大晚上不睡觉哭哭哭,你妈死了上坟去,在这里哭什么?上得来这艘游轮什么没有?装穷有意思吗?宴会要吃喝有吃喝要声乐舞蹈有声乐舞蹈,还他妈不高兴,你们想怎么样?上你妈的天去!”
即使这样满口脏话,说话声音也是好听的,而且丝毫没有违和感。
七号房间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一个男人骂道:“吵什么?自己家不够还要出来?!”
九号房间的女人骂得更厉害了,余音绕梁。
八号的哭闹声还在继续。
但没有人出来。
七号最先安静,然后是八号,最后是意犹未尽又忿忿不平的九号。
五号房间的情侣开始喘息,并传出了床板嘎吱的声音。
祝绝将换洗衣服交给卫道让他去洗漱,卫道进入浴室,试了试水温,余光瞥了一眼正在充盈水雾的不远处墙上的镜子。
镜子里面的卫道正直勾勾看着他。
卫道于是开始犹豫要不要脱衣服。
里面的卫道就往前走,走了一步,站在镜子面前,将脖子往前伸,两只手垂在身侧,两只眼睛对着镜子越来越近,那张脸放大在水雾和镜子之后。
卫道收回目光,心想,不用脱衣服了。
四舍五入就当是个独浴温泉,穿衣服很正常。
卫道洗了头发之后,换了衣服,睁开眼睛,镜子里的卫道正若无其事望着旁边的开关发呆。
卫道拿了东西走出去,等再走回来的时候,镜子里的卫道又往外看,目光随着卫道移动而移动。
晚上倒没有别的事情。
只不过,卫道在睡前看了祝绝两眼,确认是个人,祝绝就问:“有什么危险?”
卫道默不作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什么都听不见。
祝绝收回目光,坐在床边自言自语说:“那肯定除了魔法师还有别的问题了。”
他点了点头说:“镜子。”
卫道翻了个身。
祝绝抖开被子说:“它们针对你,我没有感受到危险,离开这里或许会好起来的。如果它们暂时没有伤害到你,就当不存在好了。
不是当我不存在。”
次日,房间外面传来了一声尖叫,算是给黎明晨光拉开序幕。
卫道被吵醒了,但是一时半会不想起来。
祝绝换了衣服,早就醒了的样子,站在门口不远处对卫道说:“你可以再睡一会,我很快回来。”
卫道应了一声。
祝绝开门出去了。
等卫道睡到不早的时候,祝绝已经带着食物回来了,坐在桌边布菜。
卫道洗漱之后问:“出了什么事?”
祝绝回答道:“死了两个人。”
卫道问:“隔壁的?”
祝绝说:“就是,八号房间,一共住着三个人,两个小孩,一男一女,都死了,一个女的,大概是小孩的妈,死了一半了。剩下那一半,眼看着也不行了,如果你还想吃东西,最好先吃了再听我讲,不然我担心你直接吐出来,浪费食物。”
卫道三两口解决了早餐,喝了一口酒问:“后来呢?”
祝绝说:“昨晚上,八号房间的三个人,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严重烧伤,两个小孩都被烧成了黑炭,稍微一碰就变成了一滩裹着灰烬的血水。
活着的女人身体烧了大半,不能说话,睁着眼睛,头发都没有了,头皮的伤看起来好像要化脓,衣服也没有了,身体发黑,完全不能行动,身体的结构好像也发生了变化,像蜂窝煤。
外面的一层皮,轻轻一碰就会往外掉渣,像发黑的煤渣质感。
但是,她毕竟还活着,就算有猜想也暂时不可能得到证据的作证。
魔法师的表情似乎有些遗憾。
因为昨天晚上,八号房间实在太吵了,据说,九号一直听见里面传出小孩的哭声,到了早上,大概是六点左右,一个正常的起床的时间,九号忍不住就出来了,七号也觉得很烦躁,两个人开门之后发现目的一致就开始敲八号的门。
那个时候,八号房间的哭声已经休息了一会。”
卫道:“一会?”
祝绝点头:“是的,据他们说,就是只有一会的安静时间,要不是这一会,他们连这个早上都等不及就要出来敲门的。”
卫道问:“昨晚你听见了哭声吗?”
祝绝说:“我出去的时候,魔法师对我说,你的天赋很好,他希望如果以后你要去西古大陆的时候,可以直接联系他,他会为你安排衣食住行之类的事情,作为诚意,昨天晚上,他也听见了很吵闹的哭声,考虑你可能很困,而且好像很需要休息,他就擅作主张——
给我们的房间布置了一个短暂起效的隔音罩。
据说,那是一个法器。
我不了解,但,我想,应该是他做的事情,所以我们没有听见。”
卫道点头问:“魔法师提过镜子吗?”
祝绝说:“提了,他说,少照镜子,最好罩住,我就找了一块布,将浴室的镜子遮住了,只不过,外面的镜子还有很多,我们不能把镜子全都打碎或遮住,我问过服务员了,他们说,那就是破坏公共设施,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昨天的船长准则,你也听见了。
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
卫道点头问:“七号和九号去敲门,然后呢?”
祝绝说:“八号房间没有开门,但是,他们等了一阵,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些微弱的意味不明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只是觉得奇怪,而且,那些声音听了之后,感觉头脑昏沉,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他们两个就开了门。
根据他们说的话,从他们出来到开八号房间的门,最多半个小时,但是,其他人听见他们的尖叫声的时候,距离他们敲门,至少过去了一个小时,船上的服务员作证。
他们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人,也是他们说,时间对不上,他们有明确的时间观念,他们的话作为证词,比乘客的感觉更加有说服力。
也就是说,众人一致认为,七号房和九号房的乘客,浑浑僵僵失去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在众人之间,也悄无声息消失了。
没人能证明他们两个不是凶手,因为他们既有作案时间又有作案动机,愤怒的成年男女对付两个哭累睡着的小孩和一个疲惫不堪被家务折磨的中年女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也没人能证明他们就是凶手,因为没有证据,也没有目击证人。
人心惶惶,船长坚持‘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乘客的情绪稍稍稳定,作为首先目睹残酷现场的七号房乘客和九号房乘客,在回过神来之后,就被众人带到了船长面前要求定夺,等船长发话不为难他们,他们就各自回房间去休息了。
他们看起来还是神情恍惚的样子。
只不过比愣住好一点。”
卫道点头。
外面的阳光又起来了。
祝绝往外看了一眼说:“我把窗帘拉上。”
卫道点头。
拉上窗帘,房间一下黑了。
祝绝又在抽屉里找出了空调遥控器,按了一下,空调嗡嗡嗡响了起来。
有人敲门,卫道开了。
魔法师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黑袍子,年纪轻轻,精神很好,完全不像看过新鲜尸体现场的人。
“不请我进去坐坐?”
“请进。”
“睡得好?”
“很好。”
“昨天的晚宴呢?”
“什么?”
“想远离疯狂保持理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