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刺目的白炽灯明晃晃地悬在头顶。
路斐别过脸,不适地眯起眼睛,体内涌起一阵剧烈的反胃和眩晕。
忍下了反胃的感觉后,他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
他躺在一间房间的沙发上,这房间非常熟悉,只看装修,似乎不过是寻常写字楼里一间简陋陈旧的办公室,但路斐看清后,却瞳孔骤缩。
他十分清楚这是哪里,他身处的这栋办公楼位于下东区,表面上有着合法、但不温不火的经营,私下里,却是魏玛关押和处刑“麻烦”的地方。
房门紧闭,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脚下的地毯是崭新的,柔软厚实。路斐撑着沙发站起来,还有些头重脚轻,一个没站稳,又跌坐了回去。
地毯被不小心踢起了一角,露出下面的地砖。
缝隙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要暗一些,那是长年累月沁进去的血迹。
爆炸的冲击波可能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路斐坐在沙发里,不勉强自己行动,捏着眉心,深呼吸了几次。
状况十分明了了,在那场爆炸之后,他被魏玛带了回来。而魏玛之所以把他关在这栋写字楼,而不是家族宅邸,或许是因为魏玛清楚家族宅邸关不住他,又或许,是觉得他已经不听话了,打算彻底处理掉。
路斐一边深呼吸,一边自嘲地想,至少自己还能自由活动,没像其他那些等待处理的家伙一样,被五花大绑,看守起来。在所有落到魏玛手里的倒霉蛋之中,他现在的待遇,已经相当“优厚”了。
晕眩感消退后,路斐再次活动了一下四肢,不抱希望地摸了摸口袋,果然发现自己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和装备都消失了,连藏在衬衫翻领下的袖珍刀片都被搜得干干净净。
他要先确认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于是,立即脱下上衣,检查起体表的伤势。
“嘶……”
刚才醒得太急,痛觉还没有完全恢复,现在清醒了过来,路斐只觉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重物碾过了一遍、又用钢丝刷来来回回剐掉了一层皮。
白炽灯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精彩纷呈”的身体。爆炸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擦伤和挫伤,这些伤和之前跟魏玛打斗时留下的伤痕混在一起,新伤旧伤重叠,其中最大的一块擦伤在手臂上,约有一个巴掌大小,已经结痂了,之前被白烨缝合的伤口也绷开了一些。
令人意外的是,缝合线已经清理过了,伤口也没有发炎,反倒有愈合的迹象。
路斐皱眉,撕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血痂,看到下面已经长出了新生的皮肤,粉红色的,像是一块被虫子叮咬后留下的瘢痕。
Alpha的新陈代谢普遍要比Beta更快一些,按照他的身体素质,既然小的擦伤已经结痂脱落了,那么,现在距离自己昏迷应该已经过去了三天以上。
路斐穿回衣服,思索着扣起扣子。
不知道魏玛是怎么处理爆炸现场的。有多少人伤亡?自己现在是被假死了,还是失踪?殊勋有事吗?如果殊勋平安无事,现在又在做什么?魏玛暴露了吗?自己暴露了吗?
差点忘了还有白烨,白烨现在怎么样了?
路斐在房间里翻找,但本该藏着备用武器的地方,现在和他的口袋一样,空空如也,桌上老旧的电子设备也是摆设,没有一个能用。
房门是钢板门,锁是指纹锁,就算要拆锁,也要有称手的工具。
但找了一圈,路斐竟没找到半件能用的东西。
他的很多技能都是魏玛手把手教的,如今和魏玛对着干,就像被掐住了七寸一样,有力也无处使。
路斐原地踱了两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强行镇定下来后,他开始复盘先前的爆炸案。
从那个人质女孩撒谎支开他来看,这场爆炸是一次自杀式的袭击。即使放在他们这种黑手党的标准下,魏玛的操纵和教唆也毫无疑问,是一桩无可洗脱的罪恶。
而除开对处事原则的背离,更让路斐毛骨悚然的,则是魏玛在整件事情上展现出的不理智。
事态发酵到现在的地步,回看过去,其实从头至尾都只有一种真正有效的解决方法,那就是解决魏玛。
路斐太过轻信魏玛了,以至于即使早就对魏玛的疯狂有所察觉,也没有认真对待。
除了轻信,还有软弱。如果要通过解决魏玛来平息问题,那么作为代价,路斐就要面临另一种更加腥风血雨的动荡,那就是魏玛手中权力的交接。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敢真正地正视这个可能性。
——还是要想办法离开,只有离开这里,才可能有转机。
想到这里,路斐不死心,怀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去推了?推钢化窗,也锁着。
窗外天色昏沉,微微下着雨,看不出是一天中的哪个时分。街道上冷冷清清,远处,零星缀着几个人影。向外求救也没用,玻璃上密不透风地贴着防窥膜,就算房间里的灯开到最亮,外界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路斐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圈,思考还有什么办法,然而,一时间竟然一点思路都没有。他不禁有些急躁,提脚踹向那扇紧闭的、沉重的金属房门,没想到却脚下一空。
路斐一个踉跄向前栽去,扶住门框,人也愣住了。
门竟然没锁。
在房间里和空气斗智斗勇这么久,门竟然根本没有上锁。
路斐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半开的门,伸手试了试门扉外部的指纹锁。
“滴滴——”机械音响起,清脆地提示他:“已开锁。”
一切正常,不是坏了。
难道是魏玛忘了上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路斐就倍感荒谬。
一个能把他全身上下能用的工具都搜得一干二净的人,竟然会忘记最关键的锁门?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倒简单了,说不定只要路斐出现在魏玛面前,委婉地告诉他“您忘记锁门了,最近记忆力变差了吗”,或许就能让魏玛意识到自己的确老了,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了,然后自动退位让贤,事态得到控制,大团圆结局——
个屁。不管现在家族一把手的位置上坐的是谁,事情都已经覆水难收了。
再难收拾也要收拾。路斐冷静了一些,毫不犹豫地离开房间,向走廊尽头跑去。
他没有直接离开写字楼,而是轻车熟路地直奔某一层的某一个房间。
这里是锁上的。路斐试探地用自己的指纹解锁,“滴滴”两声,门轻轻弹开了,阴冷的气息涌出。
“……”
路斐心情更加复杂了。魏玛地盘上没有他进不去的地方,但那是在魏玛还信任他的时候。事到如今,他的权限竟然还没有被收回吗?
路斐推门而入,冲着里面的一片漆黑,喊道:“白烨?”
房间深处,有人少气无力地哼了两声。
打开灯,粗糙的水泥坯房间深处,一条手铐挂在钢筋上。手铐下面,拴着个形容狼狈的人,正是白烨。
白烨看清来人是谁,顿时哀怨地长长舒了口气,手铐“哗啦啦”一声响,整个人顺着粗粝的水泥墙又往下滑了几分,彻底瘫了:“我的祖宗……”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关几天了?”路斐走过来,上手就翻白烨的衣服。
没伤没血,也没有手脚被打断的情况,路斐松了口气。
白烨脸上,是深深的恐惧:“就你出事那天早上。你不是说那是秘密住所吗!我一进门,就看见魏玛先生坐在客厅,看着我……你那个开车的手下死了,就站在我旁边被爆的头,我当时还以为下一个就是我了……”
路斐一阵后背发凉。
白烨满脸劫后余生的空茫:“我被带回来,路上听到别斯兰医院出事了,然后你给魏玛先生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我就一直待在这里,整整三天……等等,你干什么?”
路斐从他手腕上扒下来他的终端,按了按,还有电,戴到自己手上:“你继续。”
关押室里有信号屏蔽,但走出去就能正常使用设备了。路斐继续在白烨身上搜寻可用的东西,不管什么车钥匙、带挂绳的工作证、便携式存储器、消毒湿巾,通通塞到自己身上。
“祖宗,你是来抢劫我的吗?”白烨震惊了:“至少把存储器留给我!那里面有很多重要资料!”
“少废话,等我!”路斐把便携式存储器还给他,想了想又把消毒湿巾丢回去,揣着其他东西,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匆匆回来,手里捏着一枚电子密匙,指尖还沾了几滴血。
将密码端口戳上手铐的读取器,“咔啦”一下,手铐松脱在地。
“我的东西呢?”白烨挣扎着爬起来,问。
“报废了。”路斐扯了他一把,干脆把他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拖地架出了房间。
“逃得出去吗?”白烨忧心忡忡地问。他被关得太久了,下肢僵硬发麻,最初几步走得左腿绊右腿,要不是路斐搀着,险些两次从楼梯上滚下去。
“不逃你肯定会死。”路斐道。
白烨张了张嘴,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好又长叹一声,换了个问题:“这次要逃去哪?”
路斐毫不犹豫,似乎对此早有打算:
“海风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