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七从晋砚大帐出来以后思量片刻,快步向兵营外走去。
洛靳瞧见她步履急切,唤了她两句,“天快黑了,你去哪儿啊?”
“魏国兵营。”说罢,脚下更急。
洛靳望着她的背影耸耸肩,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黎七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晋砚决定将她调离朔北,她只有在短时间内再立军功,方有和晋砚谈条件的筹码。
于是,出了晋国营地之后,她一路向东,夜奔百里,去了魏营。
没别的选择了,她只能铤而走险,赶在晋砚对魏国残党收网前,率先探听敌情抢占先机,以此立下军功。
她隐在暗处,仔细留意着敌营的动向。
令她诧异的是,即使夜深,魏**营却并不平静。
所有人都没有入睡!
敌将陆川行提着剑指着软倒在地上的人。
为将者在两侧依次排开,兵士自动站成方阵。军情激愤,不知是哪个将领当先叫了一个“杀”字,一时间上万人高举手中长矛,“杀”字震天。
黎七能感受到魏国将士的愤怒。
到底什么样的人能够仅凭一己之力使三军激愤?黎七朝前又探了半个脑袋。
燃烧的篝火哔啪作响,火舌跳跃纠缠,火星四溅。
煌煌的光亮照在地上之人的脸上,勾勒出一张绝世姿容。
是个女子!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足以形容她的美。那是真正的绝代风华:举目青山出,回首暮云远。
陆川行的剑架在她的脖颈之上,胜雪的肌肤沁出一点红,衬得她的面容更显妖艳美丽。
看清那人之后,黎七瞠大了眼,却绝不是惊艳于她的美貌,“竟是她!”
狼狈地身处必死之地,女子却没有丝毫惊慌失措。
只见扬眉一顾,妖娆横波处,“陆大将军这点容人的雅量也不曾有么?如此小事也要与我一弱女子斤斤计较?”
陆川行不理会她,剑尖往前送了几分,“你在龙虎营伙房的水中投了什么东西?”
她笑容昳丽,“也没什么,不过与众位开个玩笑,一些痒粉而已。”
随行的大夫摸着山羊胡子哼了一声,“老夫验出来的可不是这么简单。你下得分明是穿肠散。”
“哦?那许是倒错药了。”她明眸扑朔,状似无谓。眼中冷漠得不近人情。
*
眼看陆川行架在那女子脖子上的剑已经克制不住力道,黎七急忙踢起一颗石子握在手中,掷向他的剑锋。剑锋偏移,挡下致命的一击,陆川行拧眉看向石子来处。
居于陆川行右手的副将大呼,“有同党,戒严!”
只那一瞬的剑锋偏移,黎七从腰间亮出长鞭甩开。众人为了躲避,只能四下散开。
谁知那长鞭灵活一转,虚晃一招,却并不是朝着他们去的。黎七趁机卷了地上的女子,将她送出战局所及之处。
陆川行运功欺身而上,利用近身的优势,短剑转瞬间便压制住宁檩的长鞭。
月明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却不想忽生转机。她双眸微动盯着那个身影,只觉得熟悉,但仔细地观其面容却又眼生得很。
本该取自己头颅的那柄剑,此时眼看着就要刺入那人胸前。月明心下一惊,只是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于是她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抓起一抔黄土砸过去。手下准头不错,当即陆川行便被糊了满脸。
陆川行眼有异物,无法视物,一时间手中的剑失了方向。他心中恼火异常,自己素来地位尊崇,何曾被人如此侮辱。
黎七趁机拉了那女子脱身。
瞬息万变的局势令呆立的众人错愕不已。转眼魏国兵营已经乱成一锅粥。
众将一窝蜂地围着上将军,急忙上前查看他的眼睛,生怕方才那妖女又在黄土里面掺了其他幺蛾子。
众人间,那只有十四五岁、身着银铠的小将陆川风咬牙切齿,“辱我兄长,找死。”他夺过身旁弓箭手的弓,搭弓射箭而来,直中黎七。
黎七中箭后,只踉跄半步,疾速转身。片刻不敢停歇,二人飞速掠出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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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七右手捂着剑箭伤,嘴角略过一丝苦笑。不禁自问: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今晚的计划到底值不值得?
“此地已经安全了,姑娘不必再跟着我。”黎七调整内息,使语气尽量平稳。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一点情绪还是暴露出她的冷淡。
“你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伤口。”月明感知到少年的情绪,百思不得其解。今夜应是他们二人第一次相见,何以对她有这般排斥的情绪。况且,既然厌恶她,方才又为何要拼命救她。
黎七几乎是下意识躲避她的触碰。对上她茫然的目光后,黎七一怔,立马冷静下来。
是了,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宁檩的相貌。对于面前这人来说,她们只是初见。面前这人也必然不会理解她心中交织翻涌的复杂情感。
此人向来敏慧,为了不在她面前露出破绽,黎七竭力隐藏好情绪,“姑娘莫怪,方才我见到魏军,不免回想起死在他们手中的亲人。心中郁结,是以言语间有所冲撞失礼。”
黎七敷衍几句,道了句后会有期,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要与她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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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七认得那个女子。
她叫明婉若。操纵一手巫蛊之术,倾城绝色,擅控人心。
这个女子,正是数年前晋砚安插在宁家军军中,奉命除掉自己的暗桩。
初识明婉若,正是十五岁那年。
彼时,她还只是宁家小将,宁檩。
宁檩出生于将门世家。上面有五个兄长,一个姊姊。
人丁兴旺的世家大族,到头来,四个兄长和她的父亲,尽数埋骨在大晋的战火中。
五姐自小体弱,拎不起枪,被迫困于后宅养病。
六哥沙场掌兵,立志要带着宁檩和小侄儿宁岑撑起宁家门楣。
十五岁,宁檩从恶霸手中救下一姑娘,那姑娘便是明婉若。
明婉若的身世凄苦无比。宁檩和六哥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留下来了。
宁檩虽是女子身,女工却差得一塌糊涂。但是明婉若的一手绣活却是出神入化。她常常熬夜替将士们缝补旧衣,来者不拒。军中伤员多,草药紧缺,她会翻山越岭,遍地搜集。
记得有一次,六哥重伤,伤痕深可见骨,营中又急缺凝血草。宁檩不识药草,只能急得干瞪眼。不过一个时辰,明婉若回来了,是爬回来的!她不会武功,摔下矮崖,折了一条腿,背回了整整一筐的止血草。后来那条腿养了整整四个月才见好。
数月后,六哥战死,宁檩暂代掌军。
她忍着心伤带兵反攻魏国大营时,激战正酣,一支箭破空而来,从她背后穿胸而过。
那日,宁檩在战马上回头,望见的正是明婉若这张脸。
她手握弓箭,拉了一个满弓,不再有任何实力的隐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朝夕相处两载。她竟伪装得那样好!
黎七只要一想起那日她淡漠冷静的神情,心中便痛得几欲落泪,这个曾经被她敬若兄嫂的女人,感情竟淡漠至斯。曾经对她和六哥的那些好都是装的吗?
黎七抑住喉中哽咽,暗骂一声:感情骗子!
假的!都是假的!
虚以委蛇,逢场作戏,她如此擅长玩弄人心,最后将人赤诚的一颗心践踏丢弃。
骗了宁家军还不够,或许她又故技重施了,用苦肉计进了魏国大营投毒,将穿肠散下给整个龙虎营。若不是陆川行发现得早,这么多热血的男儿,不能醉卧沙场,竟是就这般轻易地折在一个女子手中。
黎七向来知道战场上波谲云诡,少有道义,取胜才是王道。但,为什么这一次又是她!
人非草木,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冷血!晋魏两国虽对峙多年,黎七异地而处仍为此人的手段感到心惊与胆寒。
黎七闭目,告诉自己:这是与她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集。此次出手,权当是报了她当年救她六哥的恩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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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探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