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卿 第57章 再叄曰 赴箴14

“你猜着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了？”

一进门，最是迫不及待的反而要算虞子辰，闩了门闩，再将整个人往门板上一靠，砰地便是一声沉闷的响，“现下四周可都没有人了，还不能与我说说么？”

谁知林柯却是极诚恳地摇了摇头，否认：“我猜不着，我又并非是做下这等事件之人。况且，这女子如此情形，怕是得要牵扯上些符念法术之类的。这伤势虽是罕见，能造成如此情势的术法却也种类繁多，一时之间，却是教我无法寻出。”

虞子辰仔细瞪大了眼去瞧，房中虽然昏暗，待的时候长久了，却也能让人眼睛勉强分辨出个光影来。虞子辰只能勉勉强强瞧见对方轮廓，却也就偏不愿丢了面子，端出一副仔细观察严格审验的神情，还要刻意侧一侧头过去看，“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既如此，现下又该如何是好？”

林柯笑一笑。他能胸有成竹，自然便有着他的道理，“我原先想着只是病疾，虽也不难处置，却也需得费些时候。上有仙规因果，若非必要，便不得施法扰动凡间事，然而现下既是对方先涉上术法的，那规矩自然便是破了，我便也能拿出些常人不晓得的法子来。”

语罢，便利落地翻身上了木榻，直挺挺一躺，占着半边位置，示意虞子辰也一并地躺上来。

虞子辰不明所以，然而他于术法之道，那还真是十窍通九，半分不晓既然林柯如此讲话，他只要听从便是了。两下蹬掉鞋履，也横陈到人旁侧边上，并且为防着人静下来以后便要身子凉，还将榻尾的布衾揽过来，一抖散开来，坦坦荡荡地往两人身上盖。

他是当真好奇，便是躺下来了却也并不闲着，抬手便往林柯肩上一扒拉，侧了头脸过去，“现下又是要做什么？”

林柯手上正端着个碗呢，里边盛了些类云似雾的银白事物，是要放在两人脑袋中间的，却给他忽然这么来上一下，险些没泼一满床榻，自然唬了一跳，言语间都加重了好几分：“莫乱动！仔细坏了事儿。”

虞子辰耸一耸肩。

林柯将水碗放在头枕上边，那头枕不甚平整，他便又将角度细细调整了来，“这个是须臾镜，能教人在梦里边瞧见近来发生事件的。故此要你预先在榻上躺好了，省得镜子效力发作得个措手不及，也不晓得人会倒在何处何地。”

虞子辰挑一挑眉，心道这说的可玄乎了，我若是偏不愿睡，你这镜子不也拿我毫无办法么？

谁知下一刻便是极浓重的睡意滚落下来，重石一般，将人兜头砸得眼前一黑。虞子辰维了些冷静，晓得这些时候最忌横冲乱撞，便也不四处动弹，只是在立着原地眨眼。便是如此，他的视界费了好一阵子才清晰些回来，再去瞧四周环境，同先前却是大不相同了。

他此时身处一个庭院之中，两边看看，假山水池一样不少，按着布置来看，大约便是先前赵家专拿来养小妾的芳草庭院。那时候大约是冬深季节，因为此处虽不如初隅山上的冷，能积上一满地的雪，却是一院子的草木枯黄，那水池也薄薄地结了层脆冰。毕竟是冬季里边，若非有个林柯在四周守着，除却松竹之类原本便是耐寒的，寻常草木也不见得便能生长得有多好。

这四下里大约也还能算是寂静的，于是月亮门那边忽然传来的嬉笑声音，在虞子辰听来，便也显得分外明显了。

他第一反应是要先将自个藏匿妥当，觑着小湖旁边一座嶙峋石山，山上杂植的几株苍青松木，针叶掩着个不大的窟窿，正是个藏身的好地处。脚底运起飞鸿过雪的步子，便真似只雪白的鸿鸟一般，倏地扑将过去，临近洞口之时巧巧一收身，极准确地将自己掼入石洞之中。

两处声响几乎同时响起。

院中嬉闹的两位姨娘终于还是给这动静惊动了些，接连起来的两声娇呼。虞子辰侧眼里瞧得，其中一个竟还要捏起小团扇掩了口唇——虽然也无人晓得，大寒天的，添衣犹嫌冷的时节，她却为何还要揣着个小扇——然而四下里皆瞧不见人影，便也只当作是野猫作出的动静。毕竟这聂阳城也算是在山岭中间呢，时常地能见着些野兽，并不算是个奇怪事儿。

另一响动则是一声闷哼，像是猝然之间遭到了重击那般。然而教虞子辰悚然的便是，这声音竟是出现在他身侧咫尺之处的。

要晓得，这石窟说实话便只是石块中间一个稍稍大些的缝隙，极小极窄，并且曲折崎岖，虞子辰钻进来，四面便给冰凉山石挤了个结实，旁侧里绝无再供人隐藏的可能。

此情此景之下，便只有一个可能了，便是这人，他瞧不见、触不着、嗅不出，却又偏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只是听这声调，缘何......

虞子辰眼眉一挑，立时来了兴致，“林柯？你再哼一声来我听听？”

无人应声，倒是后脑上边猝然一疼。想来是林柯心有不满，于是不轻不重地往他脑袋后边敲了一记。

那对从月亮门里进来的女子，红装打扮，身上衣衫均是精致绣了花朵的，身边却不曾跟着丫鬟，路上一步一笑闹，虽是走得缓慢，此时却也已渐渐走到二人近前了。虞子辰下意识地敛了声，虽也不晓得自己讲话她们能否听见，却总是要保险些为好。

便听见那穿番红裙执团扇的女子娇娇一笑：“既如此，妹妹便在这里谢过姐姐一番好意了，只是这紫儿虽是个小丫头，却也已随着我好些时候了，平日里可细心得很，这这乍一走的，妹妹我也还是不大习惯哪。”

旁侧嫩黄衣衫的女子便也随着她的话来：“是呢，这定是扫院儿的婆子不仔细，也不晓得冬日滑溜，竟留了块冰在湖边地上。不过秀妹妹莫恼，姐姐这边可听说哪，老爷已将那腌臜货逐出门外去，也算是，给紫儿出过口恶气了。”

红衣女只是笑一笑，带着些悲哀意味，说自己心口疼痛又发作了。这一笑之间，却有千般娇柔、万般媚态，竟连那黄裙的也看呆了一瞬，半晌回过神来，赶着紧地将人往房里送。

林虞二人看着那两个女子走路，红衣的进了排房最右侧一间，黄裙的则向第二间走过去，进去半晌，无有响动，想来便是那处房屋里的主人了。

二女既已走远，虞子辰便从自己藏身之处脱将出来。这石缝是个崎岖的，九曲十八弯，并且窄小，钻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那狼狈体态可都好看得厉害。虞子辰好容易脱身出去，都要疑心这是否是可以用来为难人了，四周一看，便见到有个雾一般的林柯飘在他身侧。

林柯那影像可真是跟雾气似的，上身还算凝实些，来到下半身，便渐渐虚淡得跟水墨一样了。他又偏偏穿了件飘逸的白衣，便衬得像是幅绣在了轻纱上边的美人图，纸张颜色作白袍，似乎下一瞬便能升仙而去。因他那影像颜色实在太淡太薄，便也遮不得多少光线，虞子辰甚至能透过他的身子瞧见后边的庭院花草。

无怪先前碰不着了，这般个形态，碰上了跟碰进了山雾里能有何差别？

林柯见他瞧自己瞧得兴味盎然，便也示意虞子辰低头自个儿去看看他自己的双脚，意思便是，莫笑了，这是须臾镜的功效，能进来的，大家都还不是一般样。

“......所以此处的人，是既瞧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讲话的？”

早知如此，那他还去钻那山洞作甚，大模大样地便跟在人旁边偷听便是了。

走廊底下嗒嗒响起一小串脚步声，将二人目光都吸引了去。林柯瞧一瞧，好了，恰巧便是今日见到的那个碧儿，也是红着双眼，一副预备着要啪嗒啪嗒掉眼泪的神情，好像他俩每次见着这孩子，她都是在哭和预备要哭的道路之间徘徊。

碧儿小步急急地跑，跑到五房门前，却也不敢立时进去，背对着房门口绯红纱帘，先拿袖子狠狠抹了两把脸，然而别的不曾，却是将一对兔子眼擦得更红肿了。

才敢往房里去，虞子辰仗着那些个女子都瞧不见自个，也跟着一并贴进屋里。只见那碧儿撒了门帘下来，嗵地双膝跪落在地上：“夫人，您便信小婢一次吧，紫儿......紫儿，她......她真不是自己失足，是那个......”

秀夫人既轻且慢地将妆案上的一只托盘移过来，抬头瞧了她一眼。她眼里闪过些颜色不明的光，碧儿瞬时给她唬得一动不敢动，像是给蛇蟒瞟了一眼的小兔。

一个妆盘沉沉地坠在她手上。

“紫儿是失足落水过去的，你记着了。”秀夫人冷冷一笑：“这点儿钱你送给紫儿家里人去。那芳姨娘还当自己在瞒我呢，她从外头寻了人来给我下蛊，要我处处逢灾速死，我偏不如了她的意。碧儿，你是从村子里来的，可晓得这房中之鼠，要如何才能灭去一窝？”

碧儿声音微微一颤：“碧儿......不知。”

“房中之鼠，养得大了，抓上一只，渐渐地将它饿死。余下的见了它这惨死之状，自然惊恐，便不会再来骚扰了。”

虞子辰眼光一转，正巧便同旁边不知何时跟进来的林柯对了目光。瞧来这赵家里边住着的人哪，还真没有半个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