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卿 第46章 再叄曰 赴箴03

虞子辰给震在了原地。

林柯诚不欺我也，原来神仙里边，还真是有会这般玩笑作弄人的？

不是，这可是麻姑那！传说里边，“麻姑献寿”的麻姑那！

林柯显然听到了这边动静，迈步走过来，隐隐有些挡在虞子辰身前的态势：“麻姑，你莫要作弄他了。”

麻姑有些不满，“那是实话，评价罢了。”摇一摇头，看过虞子辰，又往林柯身上瞧，几下挪转，欲言又止。最终叹一口气，“我前几日里路过方山，见那上边的青气忽然黯淡了许多，你可晓得我要讲的是甚么。”

林柯应了声，示意自己晓得了。

麻姑身上披的是件雪白色羽衣，白鹤翎毛所制，袖口宽大异常，将一对手掩盖得严实。此时挽起宽袖来，那袖子里边笼着的却不是纤纤玉藕，而是一对褐色遒劲的鸟爪。她以那爪将额发梳理齐整，转身过去，仔细端详站在自己身前的这青年的孩子。

林柯在他们这群人里边算是最幼小的。便是她这么个已经活了三四千年的女神仙，顶着个二三十岁女子的外相，有时也会有德高望重的老仙人唤她女孩。年岁上边林柯自然与他们没法比，这孩子今年才十九呢，连加冠的年岁都还不曾到。只是林柯向来是个通透人，处事上边稳妥周到，平日里却也能保着些干净性情，故此众人一道交游，便也都将他当作平辈来看，没有倚着年纪便敢胆去小瞧他的。

多少年过来了，她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这么糊涂。麻姑天生便能见着些将来的场景，断人相貌更是准确。方才轻飘飘一眼掠过去，未曾见着虞子辰那张俊俏面容，先是给那人周身乱缠凌乱如麻的因果线条惊了一跳。在修仙之人看来，因果甚至比煞气之类的还要可怖许多，她便不信这般明显的事态林柯瞧不出来，瞧出来了却还要将人带在身边，这不是犯糊涂还能是什么！

不过这事她也管不着，君子之交淡如水，她提点上一句，便已算是仁尽义至了。一转身，便有个林晞缠上来讲话，女孩儿心地单纯，是她最喜相与的那一类人，所问的，大不过也只是些，麻姑姊姊今年又到过哪些个海外仙山去了哪？见着什么奇珍异宝了不曾？她倒也有耐心一一回答。

远处又遥遥地传来些讲话声，仔细去分辨，便能发觉那声音缥缈得利害，并且掺和着风声，竟是从天穹上边传过来的。

虞子辰也听到了这声音，他本就是个听觉极灵敏的。不仅听出来那话语来自空中，并且还能从中摸出方向来，当下好奇，仰了头便往南方去瞧。

林柯的小院坐南朝北，麻姑方才进院子时留了扇大开的门，于是众人便能越过那矮矮院墙，眺见外边云雾尚存的南天。

此时旭日已升，那云海看起来便更像是片真正的海。赤金天，白雪浪，浩浩汤汤，吞天没穹，云气吐息，蜃楼林立，动辄之间便壮美得让人心惊。

只见那赤金色海洋里边，悠然游来一条细长生灵。初时仍是极细小，靠得近了，便逐渐展出起遒劲的姿态来。瞧去只见那灵物体如瘦蛇，周身覆鱼鳞，头生双鹿角，颊上锦鲤须。身子是一种极漂亮的银中带蓝的颜色，教人想到净洁的水流，阳光底下游动起来，便像是条粼粼烁光的河川。

......那竟是条体态纤细秀丽的龙。

再近上许多，才发现龙的头顶上还坐着个人，双目阖，是一种安静危坐的姿态，便连那一头水墨似的发，在风中也是静止垂落。皓蓝流纱将他由头覆至脚尖，半寸形貌也不露出来，高空之中罡风凛冽，他的衣裳便从四周悄然飘扬起来，叫他看上去像朵江面上漂浮不沉的花。

银龙周身鳞片锋锐，止有头顶双角生出的脆弱位置，生有些细而柔软的银色绒毛，便独独地只留给了这人。它似乎很是在意坐自己头顶上的人，往往飞不了多远，便会想要折回身去看看那人是否安好。只可惜龙的脑袋少说也有那般个大小，若非是尾巴尖上也生了眼睛，任你千般能耐、万般折腾，那也无法看到自己头顶上的境况，满腔忧挂无处发泄，于是便只能尽力地飞得再平些，再稳些，好教那人能坐得舒服那么一分半毫。

林柯小院门前便恰好有一块宽展的地皮，银龙自云端乘风降下，将近落地之时，平白地漾起一阵浓密水雾，将修长的龙身彻底笼盖其中。不过多时，水雾之中便走出个高大的男人来。

虞子辰一眼便认出他便是方才那条银龙，皆因这人的长发与那龙鳞是同一个色调，银光粼粼，像是有水泽在其中流动一般。银龙手指清瘦有力，很容易教人想到他龙身之时摧金断玉的利爪，此时却彻底放了力道，只轻轻引着另一人的手，极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湘灵、湘灵龙，来啦？进到院子里坐罢。”

林柯立在赤枫树底下，朝外边遥遥地唤。

湘灵龙应了一声，轻柔牵了湘灵的手，跨过门槛往里走。为着湘灵方便，他将手伸入到了对方的宽袖里边去，于是那深暗流水般的纱色，便在他刚瘦有力的小臂上堆叠几层，缠络依依。

虞子辰看得不清晰。在他眼里，湘灵龙虽是已经变化了，先前放出的那团水雾却一直不曾消失，只是转移了形位，如影随形地追着湘灵身影。

至于龙么，不都说那是神灵一样的生物的，倒是能光朗地袒露在他的眼光底下。

林柯瞧出了身边人的疑惑，“湘灵龙还不是神仙，顶多能算是个修出了人身的灵物。他原先是个湘水里边衍出来的小龙，年幼失牯，一日给湘灵发觉，便带回水君府里当作义子养大的。湘灵么，先前入了轮回历劫，听闻是地府那几日里正逢上些大事，排给他的道路走岔了，不防便进了个千四百年以后的人间，又遭了些坏事，前些日子里人是回来了，心神震荡却过大，须得渐渐地调养回复过来。”

便朝湘灵那边走将过去，俯身轻轻掀起一角面纱来，瞧一眼里边那人面色，不禁惊叹：“较我上次来看，不过十来日而已，他已恢复得这般好了么！”

“是，”湘灵龙向他一颔首。龙一类的生物化人以后，形貌大多生得矜傲，便连这颔首的动作，都是显得骄矜漂亮的，“主上近些日子里已能认出我来了，日常行立亦无碍，只是平日里还是会嗜睡些，便不适宜去远游。”

“好在我这处可算不得远。”林柯笑一笑，立身起来，直直地望向湘灵龙的眼，“汤药还是按着我先前讲的那样去煮便好，一早一晚，你也须着这般多多看着他，以防再有反复了。你这般待他，这段时日里他虽是混沌不清，毕竟也是个大川里的水君，究竟能否留下些记忆，过后醒来了又会如何作为，我却也是说不准的。”

湘灵龙微微地低了头去。他有一对青碧色的澄澈眼瞳，此时微微眯起来，便能敛了其中情绪。

“此事，在下自然心中有数。”

“如此便好，”林柯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的模样，往对方肩上一拍。“那我们便只等着湘灵回来了。说来，这聚会上边少了他唱的古风，倒还真叫人怪不适应的。”

湘灵龙引了人往桌案旁侧走，走到赤枫树底下，湘灵忽然间就竟不肯走了，倚着树身坐下来，分明是闭着双眼的，却给了人一种他在仰头望天的错觉。湘灵龙拗不过，只得任他坐了，自己在一旁立着，一片深红枫叶飘落下来，被他悄悄拣了开去。

这是来得最早的三人，虞子辰能勉强地记住个名儿，时候再久些，来的人便也渐渐地更多。他只觉得有趣，毕竟耳中听着的是人声喧嚷，添上林柯林晞，有老有少，竟是有八|九人的模样了。眼前看着却是个空旷的，湘灵龙那边云雾缭绕地立在树下，于是偌大一张石桌案，摆了满桌的酒菜青梅，旁边却只坐了他与林氏兄妹三人。风母兽倒是在席间四处乱窜，它这么个小兽，哪里有懂得规矩的，于是时不时地便会给某个神仙捏住后颈皮，对着那油亮皮毛就是一顿揉。

众人都是熟稔的朋友，便省了那许多虚礼。虽然都见着有虞子辰这么个生人——还要是个凡人的——也在，却也都默认是林柯带来的，再者也并非人人都似麻姑那般天赋异禀的，见不着虞子辰身上重重因果，便也不曾多问什么。

这聚会也不是为着作什么赋赏什么景，不过是好友许久不见，便想来再见见罢了，于是也不急着饮酒吃菜，只先要天南海北地侃。

虞子辰便听到林柯与一位唤作张母的老人家在讲药物炮制的法子，张母声音听着是个慈和的老妪，也是个精通药理的。这位女神仙虞子辰略有耳闻，说是个仁慈的女郎中，手下救人无数，晚年飞升而成的，想不到竟还能是真。二人相谈甚欢，偶尔却也有争论之处，却因着都是温吞性子，怕是也不晓得何为吵架，便只有据着道理慢条斯理地来辩驳。

林晞那边瞧着便要热闹许多，瞧来像是左右两边都坐着人，左一句“句芒哥”，右一个“麻姑姊”，句芒是春神，不时地便又招来些蜂蝶之类，绕着林晞翩翩起舞，将小姑娘逗得叫那个乐呀。

四下都是温和的喧嚷。

“来瞧，都来瞧瞧，这可是什么好东西！”

也不知是谁，忽然之间，便喊了这么一句。

希望你能够在这个故事里，不再会有冰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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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再叄曰 赴箴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