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卿 第17章 次贰曰 露茅02

西风袅袅，雨雪霏霏。乌蝠栖枝，鸟兽匿迹。

白雪上下连接，覆了天，掩了地，而那羽裙却似火，随着步履前后微微动作，裙摆扫过积雪，悄然无声，却会留下鸟雀羽毛划过那样细而浅的痕迹。

她家祝姊是真的好看。林晞瞧着分雪而来的人儿，心里头不止第一万次地这么想。

祝姊同她一样，修的是火性术法，故此并不那么喜好凉浸浸的下雪天。更多是在日生日落时候，寻个无人的宽阔地处，变作原身来跳支舞来给她瞧瞧，美则固然是美矣，却少有这样在雪地里边经行的情景，叫人瞧着便像是那么一个清净天地里头，豁然开了一枝红尘，而后极快地抽枝生蔓，长满一整个山头，染遍流云染遍风。

祝青葵步上小阁，打了帘子进来，来不及瞧林晞巴巴的小眼神儿，先给瓦煲里边迎面而来的白气扑了一身。那瓦煲里煲的也不知是什么鱼熬成的汤，腥味浓重得不可方物，只一扑面，便惹得祝青葵重重地一个皱眉。

亭子里头众人见得有人来了，也一并抬头。四人之中，林启抢了个先，离了坐席，俯身作了长长一个揖：“林启年幼，不晓得祝姑娘一片苦心，前些日子多有冒犯，请姑娘责罚！”

见得这人如此行状，祝青葵瞥林晞一眼，果然见到小姑娘在向自己挤眉弄眼，拼命摆手，只差真喊出来句“我可没教他这么出来文绉绉地丢丑”了。

便只笑了笑，叫人不必多礼、起来便好。看在晞儿份上，收了想要玩闹这男孩儿的心思罢。

她也不是有那闲兴致来喝茶赏雪的人儿，来到此处，必定是有必来不可的道理。然而寻了席子落了座，祝青葵最先便是掀了瓦煲盖儿，舀出来盈盈一碗鱼汤，推至林晞面前，要她饮用的模样。

鱼汤卖相其实已是极好，浓郁的奶白色，看得出是满满地用足了汤料熬足了火候的。林晞瞧着汤碗，其实也很想感动，只是这品相再如何优好，也没法儿叫人忽略去那汤里边的腥气儿啊。觑一眼祝姊，是有话要讲的意思，于是作出正襟危坐的模样来，手底下却偷偷将那汤碗朝外头推了半寸。

这点儿小动作却没能如愿逃出祝青葵的眼，见人脸色有沉下来的趋势，林晞急急捧起鱼汤，却也不愿再往嘴边送：“祝姊......”

晓得她想要讲些什么，祝青葵打断道：“试过了，北海的四鳃黑鲤本就是极阴之物，就是将汤煮成姜茶那腥气也去不掉。”又觉着自己这话讲得太着急了，于是缓了语调：“这汤里头我已点上花蜜了，新鲜的槐花蜜，想来会甜些儿，你好些入口。”

林晞“喔”了声，终于晓得自己这是不喝汤，祝姊便不会讲那些个要紧话了，于是在那一桌子人的注视之下凑近了汤碗，使劲儿眯起眼来，自觉自己喝下的这杯不是汤，而是满满一杯送行酒。

一直盯着女孩将汤喝完，果真是一滴不剩了，祝青葵方松了口，倾身前来，同众人大致讲了林晞前几日里的境况。又道，林晞今日里在楼道上边救了个人，但那人身上有种极复杂的毒，一时半会儿地也解不开。不是常讲要救人救到底嘛，那何不将这人带回村子里医治呢，就是初隅山平日里不需外人进去，最多不过是治好了，再给他扔出山外来便是了。

这次一道出山来的不过都是些少年人，为的也只是送夫子回村里，小事还能做些主，遇上这等关乎人命的大事，哪有些什么真的主见。故此这话祝青葵讲了，也没遇上什么强硬反对，倒是林守晓得要多上个大哥哥一路随行，竟有了些小孩子的兴奋。当下也不耽搁，两边人相互见个面报了姓名，便也当是相互认识了。

“虞兄......子辰哥！”林晞一路上蹦蹦跳跳，旁边走的那病号却无有多少兴致，一言不发的，闷得她禁不住扯了扯人袍袖。

正午的日头罩下来，除了晃眼，其实却没有多少热意。石板路上的雪给各家人扫到自个儿墙角边，中间便只有薄薄一层冰，混了泥水，浊灰色，细脆却滑溜，不留神便要溜跤的。

先前给祝姊那一通说，初时觉得祝姊脾性未免太急了些，过后细细想来，那话虽不好听，却是很有理的，犯不着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搭了自个儿性命进去。只是祝姊这话她也不能全然同意便是了，从小时候哥便教她，自个儿的命，别人的命，那都是命儿，可不是一个样的么，本来便没法子用“值不值”来讲。

然而终究是自个儿理亏，于是祝姊讲什么，她便听什么。

这人的毒一阵一阵的，谁晓得什么时候又发作起来了，耽搁不得，你们不如今日便启程回山罢。

好的祝姊。

回到村里边便不要四处玩耍了，找到你是哥愈早愈好。

好的祝姊。我会的祝姊。

祝姊族里今日有些事要忙，没法护着你一同回山了，你路上切记留着要心些。

好的祝姊，我晓得了祝姊。

我听闻你们出山带的马都陷在谷里头了，那你，去市集上买个脚力；你、你、你，你们去买些饼儿一类的路上吃；林晞，你便在客栈里头好好拾掇行李罢，莫要再四处转悠了。

好的......不，只有这个是万万依不得的。好容易能出来一趟，不到市集外边走走，简直枉费那来回要走上一整日的出山路。

于是仗着些祝姊的宠，便缠着与病人一同买脚力来了。

“子辰哥，子辰哥！哎你讲句话啊，你先前还不是这么少话的！”

虞子辰给闹得没法，只得低下头来，瞧身边这蹦蹦跳跳火似的一团。女孩儿俏得可爱，医术是惊人的好，却又不晓得多少处事之道，一旦不是对着病患便要开始笑啊闹啊，像一丛簇新粉嫩的花，生在一成不变的深绿山里。

他隐约记得这小姑娘同他讲过，同行队里有个叫林守的小孩儿，因为年纪小，甚是闹腾的。也不晓得她知道不知道自己也是一般的欢脱喧闹。

虽然这般女孩儿的活泼玩闹，总是没法子叫人讨厌。

“怎么？”他没有逗小孩的心思，也不晓得一时间能有什么可讲的话头，只得问她一句。

“不怎么不怎么！子辰哥你可终于理我了！”林晞显然是有些惊喜的，一对眼睁大得可爱：

“哎，我往后便喊你子辰哥啦，若是唤你作虞兄，总觉着怪难听的。”

“那你喊子辰哥便是了。”虞子辰道，这名儿爽朗，他谈不上不喜，便让她这么叫着罢。其实若这姑娘真唤他虞兄，他也怪不适应的，总觉着这么个词他过去听见过，熟悉得厉害，却也厌得厉害。

于是顺势转了话题：“你们要买脚力，是要买个什么样的驴？是搭人，是载货？”

“驴？”林晞瞪大了眼，震惊之色不似作伪：“为甚么要买驴？就那些个蠢蠢笨笨的驴？我们不是来买马的吗？”

“你这姑娘......”

晓得她是不通晓多少世事的，却从不知道是不通到了这么个程度。虞子辰一阵失笑，“你可晓得买一匹马要多少两银钱吗？况且瞧着这么处穷乡僻壤的，便是有了银钱，怕是也没有马能给你买到呢。”

林晞向来是哥给了什么便用什么，对这些个市井里头规矩，那是当真听闻也不曾听闻过的。闻得此言，无可反驳，也只得小小耸了耸肩，当作是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