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卿 第12章 初壹曰 隐沦09

晨起又是一度浓阴的天，黑云摇摇曳曳地挪过去，很是一番老人夕年缓步颤巍巍的模样，衬得整个天穹都仿佛不如常日那般安宁平稳，总让人觉着是要在某个时刻倾塌覆灭一般。粘滞的风又挟杂着晨霜衰草的气味，刺进鼻子里头，有些舒服的酸辛。

林守一小孩儿，精力旺盛那的的是个常事。虽是前一日里又受惊又受冻的，毕竟是食了些温和补物，再睡上一宿，精神便好了大半，俟寅时，那是不论如何，也再没法儿闭上眼来佯睡了。他年纪太小，单独躺一屋子里头，众人是不会答应的，并且也无那个闲钱来这么耗着玩儿，于是便与林启林彬共住了一屋。

这屋子里头诸般陈设，只“简单”二字便能概括个七八成了。毕竟只是个小客栈呢，只两件矮塌，木桌案，兼着一扇半拢不拢呼着寒风雪片的窗，虽然这雪此时大约已是止住好久了。那窗子吊得高，林守得踮着脚尖儿才能摸个边，但若只是在榻上躺着望过去，倒也还算舒坦。此时他隔着躺得七仰八叉的林启，远远瞧那天也尚不曾有着多少光亮，便也不将人弄醒，只披了棉衣，轻悄悄掠过床席，“吱咯”地推开木门，下了客楼，落地到门厅里头去寻乐子去。

因着时辰尚早，酒家尚未开店，看门的犬儿大约也沉眠正酣，门厅里黑魆魆一片，无半分声儿，借着街上透过窗儿映入的雪光，隐约能见得前门落了锁。林守是自幼便跟着他晞姐姐越山窜野的，真本事没学到几分，好奇心倒是得了个十成十。他在厅堂里转悠了两圈，忽然便见到窗下静静卧着一大团白色事物，带鳞，鳞片却是满月一般的颜色。雪光寒凉，照在那事物之上，那物便仿佛冰玉蛟珠一般莹莹发亮。那光亮太过诱人，林守一下没忍住，举步上前去，以指尖在那物上戳了戳。

嗳，像是冰一样的冷。

不，这般的形容大约并不很贴合。寻常人觉着冷了，那也是会有些感受表现出来，譬如手足麻痹、骨似针扎一类，叫人晓得这是冷了。而这寒意却不然，初时先是冰了林守手指头，而后便顺着指尖像菟丝一样往上爬，过双肩，直奔脑壳儿而去。不过数息，林守虽仍是冻得发颤，却已不晓得自己此时的感受便唤作冷了。他只觉得自个儿行动有些僵僵的，一时间，也都不晓得自己在思索些有的没的是为了什么。

若是有人在一旁见着这场景，怕不是要给吓成个失心疯一般人物。只见得那盘状白物原先只是躺在地上的，此时动了一动，自盘中心竖起一颗头颅来，三角脑，分叉信，分明便是条凶悍粗壮的巨硕长虫！

那蛇耸立起身来，和藤蔓儿攀岩似的，绕着边上孩子的身躯，一圈一圈儿地朝上套，便有层蒙着冷雾的冰霜随着那动作，渐渐要往林守脸上伸。冰层所至之处，小儿原本粉嫩的皮肤纷纷变作死人的灰白色，转瞬间便布遍了他大半个身身子。那灰皮瞧着虚脆可怕得很，仿佛下一瞬便要裂成小片、从人身上“咔咔”几声剥落下来一般。

忽地，一阵赤光自那半支起的窗棂下边，不疾不徐地淌进屋来。这光泽略有些晦暗，因此望去倒像是窗外在倒流着新鲜腥甜的血。那白蛇见得这红光，浑身一抖，原先缠着孩子的躯体伸展开来，竟有碗口粗细，而首尾不能知其长；双瞳颤抖缩紧，颈部动作成薄薄一片白膜，作出副蛇类攻击的姿态来。即是如此，它也不忘要护那到了手的食儿，弃了上身，便以尾梢卷起林守，自那窗棂底下远远挪开，摆到自己天晓得盘了有多少圈了的身子后头。

林守原先只拿指头点了点蛇鳞都冻得够呛，此时给冰镇了大半个个儿，再给这么一卷，思绪便更为迟缓，脑瓜里头的想法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穿过那一堆冰渣子，竭尽全力地往外蹦：

这活长虫，怎么又是一个想要吃我的？

这因缘为何却由不得他思索了。下一瞬，阴风骤起，惨雾浩荡，有道赤色影子从外头小街上倏忽闪入屋内。先前尚有些漫散的红光一时强盛，只在那赤影身边环绕一周，便尽皆化作雀鸟模样，扑了漫天，每一个皆是急抖翎毛，照着那白蛇便追啄撕咬过去。

朱色鸟雀来势汹汹，白蛇无法硬挡，看准了那禽鸟皆是体型庞大之属，拼着受伤，也要三盘两绕避到木楼梯底下狭窄之处。回过身来，一张口便有面盆儿大小，竟是要先生吞了林守，再做他算。

便只见那红光再变，化作一支手臂长短、雀羽形状的投枪，倏地落回赤色人影手中。那人望着白蛇七寸，遥遥便是一掷。

“且慢！”

那雀标却已脱手飞出，电光火石之间，在蛇颈侧擦出一溜儿火花，“笃”地一响，扎进去土墙里头有大半。

那赤色人影略略一招手，雀形投枪抖了抖，而后缓慢燃烧起来。焰光点点，四散纷逸，连缀成一条蜿蜒的线，绕白蛇悠悠转过一周后悄然飞回，分明是种威胁，望去却如同夏夜萤火一样动人。

而后一扬首，下颌朝林守抬了抬：“还不回来，是要待这厮吞了你才成么？”

“啊？啊！”林守眨眨眼，又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手，才发觉身上那冰霜竟已褪去，手足虽尚算不灵便，好歹是能活动了，劫后余生呆愣半晌，方踉踉跄跄地自蛇盘背后转出来。短短路上扑跌了数次，手足皆有擦伤，这时却也顾不得疼了。那小小身子虽是抖得跟秋风落叶一般，却最终还是撑着缩回到那人背后，仰起头，有些怯怯：“姐姐，你......”

不正是先前林启所说的那个有些疯疯傻傻的红衣女子吗？

那女子却不理会他，抬首望向楼梯之处，甚是矜傲地轻轻一甩羽衣宽袖，一条小臂粗的黑鱼便“啪”地一声给甩到林守胸前，带着一溜儿咸腥的鱼水，将林守猝不及防撞了个踉跄，手一松，鱼也挣出去有尺来远。那女子见此却也不怒，只轻轻“啧”了声，便骇得林守连滚带爬滚过去，双手使力抱紧那鱼，说什么也不会叫它挣脱了。

那木梯一路延伸往上，纵是厅堂里已蒙了一层红光，已不是先前那般晦暗了，在二楼的地处却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岑寂之中，渐渐听得见木屐同楼板相触之声，一响一下阶梯，那足音不疾不徐，却最终在一步踏入红光之前消了声。

“我先前觉着，既敢胆在我面前纵蛇伤人，又敢拦着我施下惩戒的，怎么说也应当是个胆识过常的人物，谁知却是个怯懦之辈。”那红衣女子挑起嘴角，话语七分嘲讽，三分诡艳，这般伫在夜里，倒像是幽谷里头长出来的赤血色花盏。

楼梯上所立之人却不恼。夜色便是最好的屏障，将其身形样貌都妥妥地掩了去，便是林守尽了力伸长了脖颈去瞧，也只能从拐角处勉强辨认出一张落在地上的白色衣摆而已。

那人不愿露面，红衣女子嘲之为畏缩，但林守却不这么认为。至少从他那声音听去，这人还是一派安定从容的，只是话音里有些虚飘，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罢了：“修为尚浅，御控不力。祝姑娘责命一事，在下不敢不从。”

“也好。”那红衣女子道：“我看着这蛇便不错。不若你将它赠了我，我近时正缺副蛇胆作丹引。”

下午三点，写文写着写着就栽在电脑前面睡过去了，一直躺到七点多，全程跟厥过去似的毫无时间感，也算是人生神奇体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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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初壹曰 隐沦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