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卿 第107章 又四曰 取遣37

提赤叹了口气。

“娘娘可守些规矩罢。”他忍不住这样讲，又忽然觉得说这话的其实并不应该是他，真要算来，被人三两句话便拐出了昆仑山的他，才真真是最不守规矩的那个人，“贱奴孤陋寡闻，却也听闻南方有处遍生长生树的林子，便是青妖一族禁地。贱奴也算是个外来人，娘娘却这般轻易就允贱奴进来，恐要给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山枝便冲他一摆手：“什么禁地，不就是古旧些的一片林子，哪有那么多准进不准进的乱七八糟规矩。又不是东边那群傻鸟，小小一群，占着个山谷便也住着满了，闲来无事才一天天地忙着写家规。”摇一摇头，“青妖数量这般多，自涂山至昆仑皆有居住生长，并且习性上也诸多不同。这也管那也顾的，日子还要不要好好过了？”

山枝实际究竟活了多少年，这在一众青妖中间，其实也算是个巨大谜团了。有传言道是自那开天辟地之时，方山上便已生着一棵柜格松，又有讲那是羲皇归隐之时亲手撒下的松树种——不论哪一个，柜格的存在其实从来都沾着点神灵气，往玄乎里讲了，她应当是棵与天地齐福同寿的灵木。

资历是够老的，却偏偏喜好顶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壳子四处游荡。讲话上也带着些轻浅意味，像是浅浅掠过水面的一道无拘束的风，并不因着年轻而显得天真烂漫，却也不至于叫人生出什么敬畏感来。

提赤心里想着。他瞧不清楚山枝的动作，然而见到那一双幽火般绿莹莹的眸子左右闪了闪，只道自己是惹了对方恼火。昆仑并不是寻常人想象里边那片一尘不染的圣地，或者说昆仑仙山其实是的，只不过他所生之处，却是整个昆仑最为藏污纳垢的去处罢了。

他在那么个地方活得久了，竟致于他几乎能轻而易举地想到接下来理所应当发生的事儿——那些鞭，那些棍，那些针，那些钩，触着人皮肉便有作用的、进了人血肉才会生效的，能将人折腾得欲生欲死而外边却瞧不出半分儿痕迹的。他哆嗦了一下，刻进骨骼缝里的疼痛与恐慌又忽然地冒着个脑袋出来。

他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虽然约摸地晓得山枝并不是个暴躁性子，心里到底是怯缩，只得惶恐地低下头去：“娘娘恕罪，贱奴......”

“莫喊我娘娘，也莫说什么贱奴不贱奴的，”山枝皱眉，“净学着人族那些怪模怪样的礼仪去了。你不是有个名儿，唤作提赤的么？”

“......是有。”这青妖低低地埋了脑袋下去。他都几乎惶然了，像一株在阴湿地里生长得太久了的植物，给人猝然拖拽到日光地里摊平整了，连一丝一毫的隐秘皱褶都被翻开，首先感觉到的不是什么温暖，而是扒皮露肉般的的赤｜裸感。

却又不敢不答应，嗫嚅道：“是唤作提赤。”

“提赤......你过后便用这个名来称呼自己，再不成，便用些我吾某在下之类，可晓得了么？”

提赤正预备着开口，却竟被山枝抢了话头：“我晓得你要讲的话，无非什么您是青皇，与天地同寿日月同光，世间仅此一人尊荣无双，在下区区一个小东西，怎敢与您用你我相称，是罢？”

被戳中了心里的事，鬼藤小妖的脑袋埋得更低了：“贱......吾......提......提赤......”

山枝忍不住地笑了，只觉这小孩儿是当真可爱，直叫人想伸手去揉一揉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

只是想着鬼藤生来便会吸人生机的性子，那手究竟是被管束住了，只换作讲话声里挥之不去的轻微愉悦：“青皇什么的，不过万生为我徒加的虚名。当年共工触了不周山，建木承落雷天火而死，娲皇虽以神石补全了那天，地下的灾祸却也未曾消解，我便予了那诸多生灵一个庇护处，是以方得了这这么个名声，实际上除了活得久些、见识略广些，其实同你们也并无什么不同。”

大抵都是这样的，提赤想。那么一场遥远的旷世大战，经着岁月的洗练，到底也成了人口中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了。谁也不知当年究竟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山枝口中小小一个“庇护”，又是含着怎样重的分量。

就连山枝自己，都不觉得这事儿能有什么是重要的，“故此你大可将我当作一个活得久了些的老妖怪，也不必逼着我端出一个高高的架子来——你瞧那人世里边的什么东西，皇帝？唤作夏什么的，受着四面臣仆赞颂，你以为他便过得舒畅了么？想来比不得我这般的自在。”

真是有些天真的想法，提赤心里道。

失了规矩，便无方圆。你今日里不同那些下臣们定好了规矩，他日他们反叛起你来也不会有任何障碍，只会当作是同邻家娃娃打了场架一般微不足道的事件儿罢了。

然而想一想，毕竟是个极老极老的老妖精了，数千年的阅历摆在那儿，这世上能将山枝抽翻在地的青妖，恐怕都尚未曾生出来。

有这般实力立在背后，便是想法幼稚了些，似乎也显得无足轻重了。往坏里了说，再不济事，也还有像他这样的青妖追随着她呢——他初时不解，现在可终于晓得，那群青妖为何会死心塌地地追随着这家伙了。

“提赤......晓得。”他于是稍微扬起些脑袋来，叫那树顶上落下的金光能够照着他的脸，虽然仍是半明半晦的，比隐埋在黑暗里似乎要更吓着人些。

“这便是了。”山枝满意地笑笑：“昆仑山下的赤大师，劳烦你来瞧一眼我这刀罢。”

提赤都来不及反抗，只觉手上一重，便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沉甸甸的金属质地。掂量两下，职业病发作起来，便再顾不得先前那些紧张不紧张的：“这刀好生沉重，是用着什么材料铸的？昆仑徒有个万金之主的虚名了，这等材质，我过去竟是从来不曾见到过。”

山枝便笑：“其余事件也都还好，只是这么一个事儿，我倒偏偏不能同你讲。”

提赤摇一摇头，却也并未觉得过分惊讶。毕竟寻着他来摆弄刀剑的人，多半都有些说不得的秘密，他还想活个两三百年，故此对这些隐秘事件便也并不好奇。

他便又将那刀翻覆看了两遍。先瞧着形状，这刀身两面开了刀刃，一般来说只怕会有些脆弱，容易自中段里折断罢了，然而这也是拿着寻常来说事，真放在山枝手上了，大约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他又一弹手指，便有一缕飘飘渺渺的黑雾自指尖升起来。他捉住将那东西揉和成一小团，抹油似地涂抹在那弯刀刀身之上，面前霎时便炸起一团烁亮红光，在这林子底下看来，竟仿佛是忽然升起来一轮日盘那般。

“三十三座炎轮阵，三十三座乌盘阵，三十三座翼蛇阵。我的个娘娘，这些个阵法都是谁您给刻上去的，那人闲得怕不是都要生出菌子了罢？”

提赤显然是见惯了这般情形，不慌不忙地伸手去挡，一面还有闲心在嘴里絮絮叨叨。他手上五指一撑，掌心处便喷薄出一道黑气来，正巧将那红光稳稳一挡，后者倏然黯淡下去，就似被那黑气将那里边热力尽数吸取了一般。然而虽是黯淡，却并未全然熄灭了去，于是银亮刀面之上便被勾画出一道道明亮的赤红色光线，蛛丝一般相互缠结，密密麻麻地叫人瞧着便觉眼晕。却又好像遵从着某一种奇妙的规律在行走，勾勒出的似乎一个巨大圆形图案中的某一部分。

山枝听他这么讲话，只觉得好玩儿，一挑眉，简短说了句实话：“这刀是我刻的。”

而后便在阵法的赤光里见着面前之人神色一僵，忍不住直直笑出了声来：“可真是，不曾欺瞒你，这确是我闲来无事倒腾出的小东西。青皇哪有你臆想中的那样忙，得着空闲便取来雕上两笔，经年累月的倒也变成这模样了。”

提赤一时间竟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停顿了一阵子，勉强找出来个能说道的事儿来，却又为着对山枝的称呼犹豫了小半晌：“你......你这弯刀上边，法阵本身是已刻得足够了的，便是寻着个凡人来执刀，要撂翻一个青妖也是不在话下。”

山枝听着人话语便知还有下文，于是替他开了个头：“然而？”

“然而这火阵能防千军万敌，唯独却防不住像我这般，拿吸食对方生气作为攻击手段的邪魔外道，须得另加上几个破厄阵。”提赤随手变化出一根带荆棘的长枝子，山枝便一挥手，地底下窜生出几根带着荧光的枝条来，妥当照亮着这人面前的土地。

提赤忍不住低了头，捏着枝子走开两步：“我们昆仑山上便有这种法阵记载，待我画与你来看......”

......

提赤一时失了神。

山枝从来未在他面前用过这把刀，所以他便也从不知晓，原来枫枝出鞘的模样，竟会是这般飒爽漂亮。

迎面落下的赤色刀光，在触及他周身之时，就像一簇爆燃的火焰，倏尔爆发出明亮刺目而近乎于炽白的金光，直从人的肌肤扎入皮肉五脏之中，将一切思想情绪尽皆吞没，如同一片涌动的日光盛海，小小的青妖不过其中一截毫不起眼的朽木罢了。

多好笑，提赤想。这还是他亲手画下来的破厄阵呢，最终却是应在了他自己身上。

对了，说一个事。柜格之松出自于《山海经》，特意查了下，是念的[Jv Ge Zhi Song]，不是[Gui Ge]，我们貓真的没有收到麦片的广告代言费啦！

又及，最近电脑有点抽风，小风扇莫名其妙地就转得飞快，大概率是要维修，但是工作日会很忙所以只能等周末了。希望国庆还有电脑店开门，不然貓大概就只能亲自上场，然后将自己的电脑拆成狗。这段时间如果某一天发现我没更的话，那就是我的电脑终于跪了，届时也会在微博上说明，微博是[南青Lynn]哈。

祝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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