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沟通无果,元婆子愤愤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哪想到这一趟如此不顺,来到穷乡僻壤,却连个丫头都没接到。差事虽不大,却是太太派的她来,今番接人无果,回去必要吃个瓜落。
到了门口大马车前,二话不说,抬脚掀帘子便要上车。今儿赶车的正是她的大儿子元青,见他母亲空手而归,不禁纳闷:“娘,孩子呢?我刚看一个男的,好像是萧家老爷进屋了?正好说清楚把人接出来啊。”
未等元婆子张口,刚跟着一起进去的翠儿叽叽喳喳抢着回话:“青大哥,就是亲家老爷回了才没带出来。他不让二小姐跟咱们走。”另外一个小丫鬟鹊儿补充道:“他说他要二小姐给他作伴呢。”
元青扭头冲他娘说:“这人这么难说话?他闺女去咱府上也亏不着,这么好的事怎么还拦着?”
元婆子说:“这里边肯定有事。只是这样的浑人,我实在不惯应对,今天只能作罢。”
元青回道:“差事没办好,怕回去太太不高兴。”
元婆子:“无妨,太太知道这里底细,我会跟她详细禀报。你只管赶车回府。”
元家这架马车,端的气派,年上新刷的油漆,油光锃亮。今天派出的马也长得好,威风凛凛一匹枣红大马,脑门上顶着一抹白,带上套,竟像个战马。这样的架势,往个庄户人家门口一摆,还吓不住那等人,可见这萧老三,也的确有他一套。
元青摇摇鞭子,嘴里喝道:“驾~~~”往常训练有素的枣红马,听得这一声驾,早就“得得得”地跑了起来,怎的今日,竟然纹丝不动?
元青再挥鞭,那枣红马却只顾低着头,刚刚他们已停留许久,地上确有杂草,但枣红马不缺吃喝,路边杂草从不放在眼里,这会儿却专心致志大嚼起来,仿佛地上长着无上美味。
枣红马忽然罢工,元青心中纳罕,急得满脑门汗。
这山野村庄,便是家禽牲畜多,不是这家的鸡便是那家的狗,左一声鸡鸣右一声犬吠。刚刚还嘈杂无比,这会儿突然都安静下来,寂静的村道上,只听到元青一声响过一声的抽鞭子声。
元婆子到底比儿子多活几十年,她撩开车帘往外一看,刚上车时分明艳阳高照,这会儿日头躲进云里,天立刻阴了,山风一吹,竟有森森寒意。再往远处望去,圆滚滚毛茸茸一只金斑狸花猫慢慢悠悠走了过来,迈着稳重的步伐,竟然把这山野道走出一点官道的感觉。
元婆子看迷了,只见那大猫“嗖”地跳上墙,顺着不知谁家院墙浅走几步,等到了萧家大门,便转了方向,竟是直奔萧家房门去了!
元青还在跟枣红马较劲,那马儿原是吃了秤砣,任你打死我也不动。结果等它忽然动的时候,元青又一个没防备,这一车的人,差点全让马给掀翻在地。
元婆子也一个倒仰,脑袋咣地砸在车框上,撞得她眼冒金星。等她反应过来,那马又一个急刹车,没走几步它又停了!
众人一阵恍惚,这马今天疯了,刚那几下,竟然直接撞开萧老三家脆弱不堪的大门,最后自动停到院当间了。
萧老三从房里冲了出来,元青眼睁睁看着这马闯了祸,也不知它是发什么疯,这会儿只得下了马车,冲着萧老三不住地抱拳,“亲家老爷……这……”元青想解释是马疯了,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张口。
萧老三拿出一副混蛋样,似笑非笑:“怎么,元家今天非要带走我闺女?不给人就闯大门?”
元青一听赶紧再鞠一躬,“亲家老爷,奴等绝没有这个意思。”
萧老三一把拉住元青衣袖,将人带到一旁鸡栏子边上。“我不知你们元家打什么主意?想要二丫头也不是不成,给我5两银子,立马带走,卖身契我也签得。”
元青大吃一惊,慌忙摆手,“亲家老爷,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萧老三双目圆睁,一嘴酒气差点把元青喷晕,“你把这话带给车里那位婆子,你做不了主,她能做主。”
元婆子刚扎扎实实挨了一下子,虽没破皮,这会儿脑瓜门子却疼得紧。今天诸事不利,她见萧老三又拉儿子说话,生怕儿子被欺负,便挣扎着大喊一声:“老大,怎么了?”
元青凑过来,隔着车窗,将萧老三惊世骇俗的主意一五一十说与元婆子听。
元婆子也是大开眼界,今儿这差事本是办不办都两可,可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办了。刚那一幕着实邪性,怕不是这家那位刚没的,还没走,还惦念着闺女?
元婆子心里默念一声,“这爹不是好人,我就做个善事,替你把闺女带走,你也收了你那道行,让咱们赶紧家去。”
5两银子买个丫头,这价格高了。但这丫头又不是丫头,也是个主子,先办事,回头再汇报吧。元婆子随身带着银票,掏出来递给元青,又秘密交代一番。
此时屋内早就只剩文兰一人。
吴大娘刚帮她说话,等元家人走了,也挨了萧老三不咸不淡一顿呲,只好带着小核桃回家了。
文兰吃过饭,身上有了力气,爹见人走了,便叫她不要躺懒,起来赶紧收拾家。哪想到一扭头的功夫,正瞧见斑子趴在窗外呢。她扔下抹布,跳上炕,打开窗户,斑子立即跳了进来。
一人一猫在炕上好好撒了个欢。
文兰问:“斑子,你最近怎么老来家里?前儿我守灵夜里冻得要死,是不是你来救我了?”
斑子不应声,伸出舌头,往她脖子上轻轻舔了一口。
文兰笑嘻嘻的,“好痒啊斑子。”
伸手去挠斑子的脑门,“斑子,我今天差点要走了。”
她全身心伏在斑子身上,忽然掉下泪来:“斑子,我不想走,可是,我也留不下。你知不知道?”
眼泪滴在斑子毛发上,斑子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她。文兰又说:“斑子,你好像我娘。你到底是不是母猫?”
斑子哪里会回答她。文兰突然想起来,跑到厨房接了一碗水,“斑子,快喝水,娘说猫也要喝水,喝了水身体好。”
斑子果然听话,低下头,默默将一碗水舔干净了。
文兰笑了,夸它:“你可真是听话的好猫。”高兴不了三秒,又想起来小核桃说爹要卖孩子,忍不住又要落泪,“可是斑子,我爹要把我卖了,怎么办呢?”
斑子一直趴在炕上,任她磋磨,听了这话,突然立起身,喉咙里低低吼了一声……文兰又赶紧安抚它,“你能找到我吧?爹应该不会把我卖远,只要不离了这片山,你一定要找到我……”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丁当的嘈杂声。文心顺着窗户往外看,竟是一架大马车破大门而入!忍不住一声喊:“我的鸡栏子!”
那马倒精乖,好巧不巧,稳稳当当停在鸡栏子跟前!
文兰再看,他爹萧老三紧跟着就冲出去了……嘀嘀咕咕与那马车夫谈了半天,等再进屋,萧老三面色已然和缓多了,吩咐道:“二丫头,把你衣服收拾一下,你姐叫人接你,你去她那住几天吧。”
如此峰回路转的发展,任是文兰想破头也想不出个一二三。
等她带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到马里车,便发现刚刚进家来威风八面的李婆子,此刻脑门子上好大一个红包。
文兰惴惴不安地问:“元大娘,你的头怎么了?”
元婆子尽力维持着自己体面人的形象,“无妨,刚刚马惊磕到了。”
翠儿和鹊儿刚也被吓得够呛,她二人年纪小,实在忍不住,便绘声绘色地给文兰讲了起来:“我滴天啊二小姐,刚刚我家的枣红马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就闯进你家大门……”
这话正说到元婆子的心坎上,无非就是中邪那点事。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文兰,这孩子不像个邪性的,那必定还是她死去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