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兰一梦 第2章 第 2 章

文兰是来山里撒野的。

平日里，娘只允许她到半山腰，随便挖个野菜罢了。这山脚下的人，方圆几百里，人人都知山里有好东西，只可惜，有命进没命出来罢了。如今太平盛世，风调雨顺，人人饿不着肚子，除了老猎户，平常倒没人愿意冒着风险进山。

弱凤没病倒之前，倒是个胆大的。那时家里穷，为了果腹，她什么都敢。求了老猎户，带着两个女儿就一起进山。人参那等金贵之物不好说，可榛蘑、木耳是尽有的，走那一趟，虽然磨破靴子，肿了脚，到底收获不小。

后来家里慢慢好转，弱凤营生也干得不错，便没时间再进山了。但只一次，文兰就对大山展现出浓厚的兴趣，她三番五次求娘，想跟猎户再进山，都被弱凤拒绝了。

其实有没有猎户带，文兰觉得都无所谓。她识得路，也辨方向，山路崎岖难行，她一个跛脚，竟如履平地，走得飞快。在家里，但凡挨爹娘骂，心里不痛快，文兰就偷偷进山。山里有什么呢？山溪淙淙流下，林子里遮天蔽日不见阳光，鸟叫虫鸣此起彼伏，闻着这样古老**又潮湿的气味，文兰是个粗人，说不出来什么有营养的话，只是觉得心特别宁静。兴致上来，那十几米高的大树，她手脚并用，三两下就能爬上去。再随便找个顺眼的树杈子，轻轻伏在上面，晒着太阳，无人打扰，倒比在家睡得还香。

娘总说，山里有野猪、狼、虎，再不济就说有蛇……文兰默默不语，心想都是吓唬小孩的，她可什么都没看见。每次进山，她最多能遇见斑子。哦，对了，斑子不过是一只狸花猫。文兰并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投喂它，斑子也不是冲吃的跟她好。她跟斑子怎么讲，好比她跟吴大娘家的小核桃，就是有缘！就是好朋友！

文兰急匆匆进山，今日倒不是去休闲快乐。她来到山溪旁，记得旁边那棵白桦树上，有个鸟窝……对不起，小鸟们！今儿我过生日，鸡蛋娘想不起来给我煮，我只能捡几个鸟蛋回家了。

文兰噌噌爬上树，果然那个鸟窝还在。趁着人家父母没在，文兰轻轻拿出两颗鸟蛋，她吃一颗娘吃一颗吧。不是自己养的鸟，拿太多不好意思。将鸟蛋一把揣在兜里，文兰又赶紧爬下来。她得抓紧返回去，今天这一趟风险太大了，别一会儿娘醒了，找她不着，又着急上火发脾气。

刚走到密林边缘，要退出去的时候，就听“喵”的一声叫。文兰远远地瞥见一抹金黄色，猜测是斑子，便对着那个方向挥手：“斑子，别过来了。我要回家了。有缘再见！”

文兰最近很喜欢说“有缘”两个字，自从小核桃给她讲了这个词，她就觉得这个词特别好，形容人和人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是玉皇大帝、老天爷，这些天上的神仙给的。很郑重、很伟大、很玄妙，不是打打闹闹那样，一闹就散了。

文兰问小核桃：“咱俩是有缘吗？咱俩会一直有缘吗？”

小核桃给她个白眼，“当然了，咱们是邻居，一起长大，这是最大的缘分。”

文兰揣着俩鸟蛋，急匆匆进了门。家里静悄悄，果然娘还没起。文兰对自己的脚力感到越来越满意了。她把鸟蛋放好，匆匆脱掉棉袄棉裤，便去巡视她的鸡栏。看着公鸡母鸡小鸡在鸡栏里闲逛，文兰招呼一声，“别着急啊，我马上剁菜喂你们。”

大公鸡脾气急，半天没吃的，饿得前胸贴后背。它焦灼地在鸡栏里踱来踱去，好不容易等到文兰出现，气得它又打了一遍鸣。

屋里悉悉索索有了动静，这回是弱凤起了，爹不在，文兰才敢进屋，三两步蹿到弱凤的炕头，“娘，你今天好点没？”

弱凤：“鸡喂了吗？”

文兰举着沾满菜叶子的双手，“娘，我正剁菜呢。”

弱凤：“怎么干啥都这么慢，等我死了……这个家……”一边说着，一边又咳了起来。

一听死字，文兰又想去捂娘的嘴，只是手又埋汰，便只好一声一声地劝：“娘，你就快好了，你才不死呢。”

弱凤咳得满脸是泪，实在没精力再去安慰她了。

喂了鸡，伺候娘吃饭，文兰也灌了满肚子的苞米糊涂粥。那俩鸟蛋，等一会儿跟娘说是小核桃给的，中午吃吧。萧老三刚出门去打水，这会儿也拎着水桶回来了，放下桶，倒也没什么话与她们说，便又出去了。

文兰将一切收拾妥当，便包好头巾，挎上菜篮子，站院里冲隔壁喊：“小核桃，上山去不？”

小核桃一阵风似地从屋里钻出来，站房门口大声回应她，“兰姐，去去去，我马上就好了。”

吴大娘随后也走了出来，冲着她摆手：“二丫头，过来。”

因吴大娘大清早说她娘快死了，文兰刚跟她“吵”完一架，还气得进山走了一趟疏散郁气，没想到这女人没脸没皮，竟还叫她。文兰不愿意，却也不敢抗拒，便一步一步慢腾腾挪过去，吴大娘伸手摸摸她的头，“怎么头也不好好梳呢？大娘给你重新梳一遍吧？”

文兰警惕地望着吴大娘，“不用了，这是我自己梳的，我娘说我今天梳挺好的。”

吴大娘拉过她的手，往她手里塞进个东西，“二丫头，十四可就是大姑娘，更要好好梳头了。”

文兰手心里热乎乎的，摊开一开，正是圆滚滚香喷喷好可爱一颗鸡蛋。吴大娘慈爱地冲她笑笑，转身进屋了。

文兰小核桃俩人一人挎着个篮子，顺着山道往山里走。小核桃比文兰小三岁，本该跟着兄长们一起念书的。偏他淘气，想不去就不去。吴大娘儿子多，一时也管不了这么多，便随他去。

文兰问小核桃：“欸，你早上吃鸡蛋了吗？”

小核桃：“嗯，吃过了。”

文兰：“你们家人天天都吃鸡蛋吗？”

小核桃叹了口气，“也不是啊，就是我小，我娘说我身子弱，要天天吃补身体。兰姐，你身体也不好，脚也不好，更应该吃鸡蛋啊。赶紧吃了吧，那鸡蛋凉着吃更腥。”

俩人走到半山腰，便停下了。这道边儿有个大石头，便是记号，大人们再三告诫，看见大石头就不能再往里了。

小核桃出神地望着黑黝黝地山林，心生向往，“兰姐，咱俩啥时候能往里去啊？”

文兰却已经闷头开始挖上了，这个时节的山野菜，不但家里鸡要吃，便是她们一家人的饭桌上，也少不了。她抬起头配合地回答：“往里也没什么啊？我都去过好几趟了。”

小核桃一惊：“怎么？不是不让咱往里去吗？”

文兰自豪地拍拍胸脯，“我走的也不是很远，啥事没有，安全得狠。对了，那里边有水，水里可有鱼，就是我抓不到。”

小核桃狐疑地望着她：“兰姐，你吹牛的吧？”

文兰不理他，“那有什么好吹的？实话告诉你，我刚还进去一趟呢。”小核桃这个人，嘴倒是挺严的，文兰有话倒愿意跟他讲，不怕他告状。

看出小核桃还是不信，她站起来拉住他的手，“走，姐今天就带你进山看鱼。”

小核桃不自然地甩开她的手，“兰姐，我娘说我大了，不能跟你手拉手。”

文兰丝毫不介意，不让拉手，就去拽他胳膊好了。

两个孩子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山里走，刚走到密林边缘，小核桃看里面黑黢黢的，方有点怕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昨天新学的，张秀才摇着头给他们讲了半天。刚还装腔作势说不能跟人拉手，这会儿他惴惴不安主动去拉人文兰，“兰姐，我不想去了，我相信你能进去，咱还是回吧。”

文兰得意地笑了，“小核桃，你看你连进都不敢进！”话音未落，只见林子里“嗖”地蹿出一只黄澄澄毛茸茸的东西，一瞬间把小核桃唬得差点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