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红妆 第4章 收房

胤王妃微微侧头打量了草儿一番，许是眼下心急，瞧她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阿娘？阿娘！”

叶桉又加大音量叫了几声，胤王妃这才像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阿娘。”叶桉无奈轻叹，“阿娘在想什么？”

胤王妃又回头望了一眼草儿离开的方向，拉住叶桉的手，道：“桉儿，你老实跟娘说，你对那个草儿，有没有点儿那种意思？”

叶桉哑然，好半天才回过点味儿来，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您怎么会这么想？”

草儿初到他这院子里来的时候，虽说也有个十几岁了，但生得极其瘦弱，看着比同龄人小许多。

乖巧的孩子无论在哪里都惹人疼，草儿跟在他身边这些年，他一直就当多了个小妹妹，当真盘算过自己死后要将她如何托付。

甚至这么些年暗中关注了几个寒门学子，想为她寻一门靠谱的亲事。

却不曾想在别人眼里竟成这样的了。

胤王妃红了眼眶，道：“想你娶妻生子，怎么也得给娘留下个念想，可你总说不愿。我便想着，若寻个你喜欢的来呢？那个草儿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终归也是有些感情的。只是她身份低微，你若喜欢，将她娶来做侧夫人也是好的。”

叶桉无奈轻笑：“阿娘，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就我这副身子骨……还是别耽误人家好姑娘了，人活短短一世，为的是一个自在。我这一辈子够自在了，活得很好。”

胤王妃急了，道：“那怎么能叫耽误？我的桉儿是全京城顶顶好的男儿，有几个是能配上你的？你是不是怕她不愿意？没事，娘去跟她说！”

“诶！”叶桉连忙抓住胤王妃的衣袖，道，“我当真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若真说起来，她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阿娘就不必为此牵肠挂肚的了，坐下来，陪桉儿说说话吧。”

胤王妃轻叹一声，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到底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叶桉叙了些家常。

是夜，胤王妃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不时地叹气。

胤王起身，道：“今儿个这又是怎么了？”

胤王妃道：“我是为咱们的桉儿发愁！他身边不是有个常年伺候的丫头？我今日问桉儿愿不愿意将那丫头收房，他可是好，跟我说没那个意思。”

胤王琢磨了半晌，道：“还是那个草儿？”

“不是她还能有谁？”

“你前两年不是瞧不上那丫头？”

胤王妃剜了他一眼，道：“我看不看得上有什么用？我只盼……桉儿能有个孩子，留给咱们两个做个念想呢。”

闻言，胤王也顿时沉默了。

年少夫妻，无论如今有没有当年那般的感情，至少叶桉是在两人最相爱之时出生。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日盼夜盼地盼来了，身子病弱，却也当真是费了最多心血的孩子。

留不住叶桉，也想留下一个和叶桉血脉相近的孩子，只是就算如此……也希望渺茫。

胤王躺下，半晌，极轻的声音传进胤王妃的耳朵里：“一个丫头罢了，你还做不得主？无非就是桉儿那边，你是他母亲，他还真能咬死了不要？”

胤王妃心下微动，陷入沉思。

“草儿姐姐，方才王妃身边的姑娘过来传话，说您要是回来了叫您去王妃那边一趟！”碎珠道。

草儿微愣，有些不确定道：“王妃？”

“嗯！快去吧，别误了。”

草儿微微蹙眉，转身又出去了。

宝玥探了探头，觉得奇怪，欲言又止半晌，又垂下头去了。

她本来是洗漱完要睡觉去，却又坐在灯下，摆弄起绣活儿来了。

“奴婢见过王妃。”

“嗯，起来吧。阿珂，给草儿搬个小凳子过来。”

“是。”

草儿有些不知所措，不动声色地瞧了胤王妃一眼，却见她今日神色出奇的和善。

见草儿不动，胤王妃又笑道：“愣着做什么？快坐。”

草儿抿了抿唇，微微屈膝行礼：“奴婢谢过王妃恩典。”

那凳子上面还系着软垫，确实舒服极了，草儿却僵着身子，愈发紧张起来。

胤王妃抿了口茶，道：“草儿啊，你也知道，大公子年岁渐渐大了，成亲的事他不愿意我也不能逼他太紧，只是毕竟身边要有个伺候的人。”

闻言，草儿唇抿成紧绷的一条线，虽然极力忍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战栗，她装作没听懂胤王妃的话，只是含含糊糊地接了一句：“王妃说的是。”

胤王妃扫了她一眼，耐着性子道：“我思来想去竟也没有个处处都合心意的人，可巧有你，你这跟在公子身边有几年了，事无巨细，是个靠得住的人，也比旁人感情亲厚些，想必公子也是愿意的，你看如何？”

草儿猛然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慌张道：“王妃说笑，奴婢一介卑贱之躯，实在配不上公子，还请王妃莫要抬举我了！”

胤王妃微微一笑，甚至亲自起身伸手扶草儿，草儿没敢完全起来，仍跪在胤王妃面前，出了一身冷汗。

胤王妃道：“我知道你年纪小，遇上这种事怕得很。你莫怕，你在公子房里，有什么事我都能给你做主，将来若是诞下孩儿，你可就是我们王府的大功臣了！”

草儿头昏脑胀，下意识摇头，嘴里不住呢喃：“不……还请王妃……我不想做妾！”

做妾，做玩物……那照样是一辈子的奴婢，惹主子不高兴就能随意发卖的玩物！

草儿摇头，忍不住落泪，她不想再卖了，不想……

胤王妃神色微变，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想着自己的目的，到底还是忍耐下来：“不做妾！只要你开口，本宫便为公子筹备婚事，让你风风光光地做一个侧夫人！到时候公子的院子里，不就是你说了算吗！”

草儿咬着牙，不肯多说一句话。胤王妃唇边的笑，终于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了，最终变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宝玥站在屋外抬头看了看天色，愈发紧张起来。原地踱步半晌，最后一咬牙，抬腿往外跑去。

草儿跪在院中，更深露重，到底有些难耐，被冻得瑟瑟发抖。胤王妃又时不时地挑她一些错处，棍子霎时落在身上。

草儿咬咬牙，一声不吭，就这么强撑着。

她想出府，她想往后不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她不想做妾，不想被卖！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这边了？”

叶桉轻笑着走到草儿身边，像是没看出她的窘迫，道：“正好，我同母亲有些话要说，你们都在这倒不方便了，回去歇息吧！”见没人动，叶桉又扬声重复了一遍，“都下去吧！”

草儿起身时一个踉跄，险些又栽回地上。

叶桉眸光微闪，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看着她出了院子被宝玥扶着往回走才转身朝胤王妃走去。

“阿娘，天冷了，别在这坐着了。”

胤王妃微微有些愣神，一直到叶桉走到跟前来，才勉强勾了勾唇：“你怎么过来了？”

叶桉但笑不语，一直到胤王妃犹豫着再次开口时，叶桉才蹲下身，拉着胤王妃的手道：“阿娘，我明白您的心意。桉儿不能在爹娘面前尽孝，是我的不是，可这与旁人无关。阿娘，算了吧，别为难她，也别为难我。我跟您说实话，我们两个相处这么多年，我待她就像待珊儿是一样的，您若非要让我将她收房，我们两个要如何自处呢？过不下去。”

胤王妃盯着他瞧了半晌，突然别过头去，一只手捂着嘴，无声落泪。

宝玥架着草儿往屋里走，道：“当真难得，听那几个姑娘嘴里念叨的，王妃都是要你做侧夫人了，你还能咬着牙不应，好样的，我服你！”

草儿嗫嚅着，没有说话。

两人一个心事重重，一个忙着安抚，自然都未注意到角落里探出的那道身影。

草儿这一次伤得倒是不重，只是受了惊，心里有事，烧了好几天，病得都起不来床了。

大多时候都是宝玥照看她，但毕竟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碎珠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总是心事重重的。

最后宝玥无法，和别人换了几日假，专门守着草儿。

叶桉心里有愧，不敢来看她，倒是托人送了好些东西来。

反正这么磋磨了几日，草儿总算见好，又若无其事地到叶桉院中忙活。

叶桉欲言又止几次，瞧着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最后也只是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草儿明白，叶桉无非是觉得因为自己才叫她受了无妄之灾，总想做些什么当做弥补，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

正愣着神，那边叶桉却好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站在草儿身后不远处，她一回头险些吓了个半死：“公子？”

叶桉抿了抿唇，道：“抱歉，我可能先前跟母亲说的话让她误会了，我并未想到她会找上你。”

草儿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叶桉道：“你过来看看这个，看看有没有中意之人，这些人虽都出身不显，却一个个都是高风亮节之士，将来前途无量，是我派人观察了好些年的，绝对能成为你的良配。你亲事若定下了……想必母亲那边就算再有什么心思，也不能为难你了。”

草儿微怔，叶桉许多年前确实曾说过这样的话，她从未放在心上，毕竟就算主子再好，也不会为一个奴婢费多少心思。

草儿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几张画像。能出府，攒一些傍身的银子，寻一个如意郎君安稳地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呢？

没什么不好，可她……

草儿只觉得茫然，她似乎对这样好的日子，也没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