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飘是一只做了几百年阿飘的阿飘。
一心向死,努力追求魂飞魄散好多年,可惜一直没死成,因为她身负功德金光。
为什么一只身负功德金光的鬼不想着飞升修成正果,反而只想着怎么搞死自己呢?这个问题,谁都不知道答案,因此至今仍是酆都之谜,也导致了众鬼对阿飘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上黄泉下地狱,没有一个不忌惮她。
知道为什么她死不成吗?只要是鬼,最怕下地狱,然而地狱十八层,层层手段,都对阿飘无用,什么刀山火海油锅铁床、什么拔舌剥皮车崩抽肠,通通伤不了她分毫。就连忘川水、孟婆汤也对她无效,三生石更是照不出她的前世来生。
所以她真的是个酆都之谜。
酆都最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如阳间的江南烟雨朦胧,淡淡的水雾弥散在酆都的各个角落,其中还夹杂着或黑或灰的烟云,明明是鬼气森森的阴曹地府,却愣是营造出了一种迷离神秘的美感,像极了一副历史悠久的水墨画卷。
阿飘飘荡在这一片雨中,明明鬼魂是没有任何感知的,但她此刻却有一种整个魂体都被这绵绵雨水打湿透了的感觉,她忍不住微微蹙眉。
大概是酆都大帝那个最高级别的混蛋在叫她了。
虽然绝大多数鬼魂都畏惧她不敢靠近,但那些判官阴帅是都出去打摆子了吗!至于用这种方式叫她吗!
阿飘有点无语,她想了想,一直以来她总是千方百计找死,但种种办法都尝试过了,导致沦落到如今闲得没事干的地步,久违地去玩玩酆都大帝也不错,但是他就不能派个鬼来吗?顺便带个轿子或者小车什么的,阿飘她懒得走过去哇!
哦,不对,是懒得飘过去。
路途比较远,而且高。
嗯……就等着酆都大帝派鬼来捎她一程好了。
反正看这雨的架势,他一定不着急,这雨景看着也不错,她先赏赏再说。
然而阿飘产生了这个想法没多久,绵绵细雨转瞬间就变成了斗大个冰雹,砸得砰砰响,又密集又凶猛。
阿飘:“……”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宽大的袖子,一边时不时捡几颗冰雹,一边慢悠悠地往前飘去。
讲真,这冰雹再大,要是真的能砸伤我,就算我输!
渐渐地,冰雹又恢复成了微风细雨,缠缠绵绵,如美人愁思,一缕一绕。
酆都中心,有一座七十二层高的楼阁,楼身黑中带红,古朴而广阔,每一层的檐角处,都坠着一串铜铃,风吹,耳边无声,唯有沁入灵魂深处的幽幽轻响。
琼楼又玉宇,高处不胜寒。酆都大帝就位于这座楼阁的最顶层。
阿飘好半天才飘到阁楼底下,仰头望了望楼尖……对不起,那么高看不清,她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慢吞吞地爬楼。
为什么这么高的楼,他不能安个电梯呢?电梯没有,升降台呢?哦,你说古楼安装这些不合适,那连传送阵也没有吗?!非得让鬼用飘的!
至于楼梯,这有什么用,还不是得让鬼自个飘上去!
高楼之上,一片云雾缭绕,一点清香扑面而来,让鬼耳目一新。朦胧之中,有柔和的微光散发而出,仿若梦中仙境,光源之处,就是仙境的入口,而那入口处,有一名仙人含笑伫立,头顶上几枝花含苞待放,脚下汩汩清泉通透见底,泉边摆了一个木盘,盘上玉杯两三只,杯里玉酿微香。
阿飘甩了甩袖子,挥散云雾,目无表情地看着那仙,咳,那鬼。
那家伙盘腿坐下,对着阿飘轻轻招了招手,笑容满面地说:“来吧,老友,与吾共饮此杯!”
阿飘说:“你这次又换了一种风格。上次还是西方佛祖风。”
那鬼,也就是酆都大帝,他摸了摸鼻子,说:“无论哪种你都不喜欢,我就只好不停地换了。”说罢,他挥了挥手,花苞清泉霎时消失不见,周围又显露出一张旧式大方桌,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张太师椅。
阿飘飘了过去,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说:“你正常的就行。说吧,找我什么事?不会是又有什么公务想要我替你处理了吧?”
酆都大帝愣了一下,反驳道:“我是这种神吗?找你是为了你的事。”他递给阿飘一个杯子,“先尝一口?”
阿飘看了一眼没接,而是问:“这是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意思?”
酆都大帝:“……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阿飘扯了扯嘴角,接过来一饮而尽:“你说你说。”
“说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酆都大帝悠悠地道,“你自入酆都后几百年,上黄泉下地狱,终焉界、溯源海都走了一遭,比曾经的我还要出色,真的就不考虑一下来接替我的位置?”
阿飘呵呵一笑:“你就不怕我接替了你的位子后,把酆都给玩完了?”
酆都大帝耸了耸肩,很无所谓地说:“等我卸任之后,都随便你啊!那个时候你怎么折腾,都与我无关了。”
“那也不行。”阿飘果断拒绝,“我懒。”
“那行,你去投胎吧。”酆都大帝也很爽快地说。
阿飘:“……然后又死回来?”
“话不能这么说啊。”酆都大帝很有耐心地劝道,“你在酆都折腾了几百年,什么手段都弄不死你,如今还好好地杵在这里。如果你去投胎,哪怕你每次都花样求死,想要消磨掉你身上的功德,那估计也要死千万次。不如试着好好活一回啊?”
阿飘怀疑地说:“死千万次也太夸张了吧?我身上的功德金光有这么浓厚吗?”
酆都大帝笑笑道:“你横穿终焉界、游荡溯源海,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难道你还推算不出你身上到底有多少功德?”
阿飘皱眉无奈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啊!无论我怎么作死,最后都一点事没有,天道就这么庇佑我吗?三生石找不出我的前世来生,单靠那一世的所作所为,怎么会积累上这么多功德?”
酆都大帝神秘莫测地笑道:“三生石照不出来,是因为前世的你不是你,来生的你也不是你,只有如今的你才是你。”
阿飘幽幽地瞪着他:“你说绕口令呢?打什么哑谜?”
酆都大帝摆了摆手,又倒了一杯美酒细细品味,悠哉悠哉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投胎的事嘛~~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你大概早就忘记了活着的滋味了吧?再尝试一次么,重新活一世,看看到底活着有什么意义。就算你死回来,也消耗不了多少功德,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活一次啊?如果真的不愿再活,就死回来好了,我等你来接任我的位子哦!”
阿飘:“……你、你这话意思,好像我要是不去投胎,就只能接任你位子了是吗?这二选一啊?”
谁知酆都大帝根本不正面回应她,朝她摆了摆手,笑眯眯地说:“想好了再来找我哦~今天就到这里了,恕不远送。”
阿飘被一股无形地力量瞬间推出楼外,再睁眼一看,整座楼阁的入口统统闭合了。她终于没忍住飙了一句脏话,大怒:“混蛋北君!”
声音震荡四方,久久不绝,众鬼瑟瑟发抖。
阿飘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回忆过她的生平了,毕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不值得刻骨铭心。或者说,她一直在逃避着过去,往事不堪回首,她唯一的执着是永远地消失在这世间,无论是阳间还是阴间。
所以她也不去阳间游荡,只在阴间折腾。
不过,换一种角度思考的话,如果真的去投胎再世为人了,人间有许多能人异士,若是看出了她的不寻常,用各种手段来对付她,有没有可能真的把她给搞死呢?不是现在有许多故事里说什么汲取气运的系统啦、转换他人命格的宝贝啦、吧啦吧啦吧啦……会不会也能把她这一身功德金光给偷渡走,然后她就能永远的sa you na la了?
嗯……不过按故事里的那种设定,她这号的叫主角,如果要彻彻底底地搞死她,可能需要男女配角各一二三四五六七,再加反派boss一二三四五六七。
阿飘想,如果真的有反派boss存在的话,头号肯定是酆都大帝莫属了,但他又不屑于出手对付任何一个鬼魂,而且还致力于让阿飘接替他当反派boss。
算了吧,阿飘告诉自己,人间有什么好的?几百年前还没看够吗?
但在这酆都里,她也厌倦了,越是厌倦,越是想求死,越是无法达成心愿,她就越厌倦,如此反反复复,就是一个死循环。
要打破它吗?
算了吧,去到人间然后又挂了再回来吗?这还不是花样作死吗,有必要特意跑到人间去折腾一遭?
可是她在酆都几百年,绝大多数都如一潭死水一般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不去作死,也无聊得慌,没有什么新鲜事,除了她自己。
人间呢?人间有什么乐趣?过了几百年,人间应该有些不一样了吧?人间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去折腾一下吗?
阿飘想出一个理由,自己又推翻了它,就这样反反复复思考了很久,简直要把她的鬼脑袋都要想炸了!最终,她觉得酆都大帝说的话还算是有那么一丁点道理的。
酆都大帝:“呃呃……所以你终于决定转世了?哇!从前我也劝过你几次,都不见你有丁点动摇,这次怎么居然乐意了?来说说看,是我说的哪一句话打动了你?”
阿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废话这事就拉倒!”
酆都大帝立马站了起来,高呼:“来两鬼王,把这位姑奶奶客客气气送出去!”
两尊小山高的黑漆漆立马挤了进来,让门板板好一阵悲催,他们发出的声音像锣鼓一样震天响:“遵命!姑奶奶请!”
阿飘嘴角抽搐道:“我谢谢您嘞!”
当孟婆看见阿飘走上前去时,原本拿勺拿得稳稳当当的手突然就剧烈地抖了一下,她仔仔细细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孟婆汤递到阿飘面前:“您还喝汤吗?刚刚才出炉的,很热乎。”
阿飘看着那碗黄黄的汤,又看了孟婆一眼,无奈地说:“你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我喝这个,一整缸都完了,也没见效果啊。”
既然没效果,那她就不想喝,毕竟,孟婆做其他的都好吃,就这个难吃!
孟婆迅速收回了汤:“哦,那您请继续走。”
开玩笑,熬这汤不知要花费她多少时间和心血,要是阿飘又来喝个一整缸,她不得重新做嘛!
阿飘目不斜视地经过望乡台,果断投身,跳入轮回之中。
酆都大帝在镜子里看到她跳入轮回,不由得扬起一抹笑来,他身后一鬼道:“陛下,您确定这次能成?她不会再求死了吗?”
酆都大帝哼哼两声:“她心里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吗?放心,朕早就准备好了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