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海城,酒店套房。
第二天醒来,陆风檀和程昼两人睡在一张床上。
陆风檀率先醒来,看了一眼时间,清晨六点。他一向少觉,睡眠混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他也不知道像他这样生活,他还能不能活到他达成心愿的那一天,还是说,在他见到仇人倒霉之前,他就挂掉了呢。
不会的,他会活下去,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大部分在床上的时间,他都在睁着眼等天亮,等到第一缕天光亮起的时候,他就这样告诉自己。
床对于他来说仿佛是某种容器,暂时地陈放他的躯体,而他的精神则在一团浑浊的灰色迷雾里沉浮,那是一片没有出路的迷宫。
他的医生建议他继续采取药物治疗,被他否了,药物会有严重的副作用,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精神变得迟缓,身体好像不再属于他自己,甚至不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种情况他决不允许发生,他讨厌失控,讨厌失去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陆风檀看着身侧程昼的脸。
温柔的光洒在他的脸上,程昼的五官很精致,高鼻梁,双眼皮的褶皱又宽又深,是陆风檀见了都会妒忌的那种眼型。
陆风檀的手像是逗弄小宠物一般,捏住了程昼的鼻子。
程昼恍惚以为自己溺水,一下子惊醒,手忙脚乱从床上跌倒了地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陆风檀冷着他那长娇饶秾丽的脸,不悦地望着他。然后,扬起尖尖的下巴,对他道:“谁允许你上我的床?”
程昼百口莫辩。
昨天晚上他把陆风檀背回房间之后,是他一直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他只能把浴袍留给他,然而谁想到他不要浴袍,他抓住他的手腕,那个力气好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唯一的浮木。
陆风檀的睡姿很差,踹了他无数脚,折腾到后半夜,程昼才迷迷糊糊找到机会睡一觉。
他本想等陆风檀睡安稳了就离开,没曾想就跟着睡沉了。
以前陆风檀就说过他睡觉沉得雷打不醒,那这,他这也不是存心的呀。
“醒了就起来。”陆风檀说。
陆风檀已经去洗漱。
程昼飞快地收拾好自己,问陆风檀:“我去给你拿早餐。”
陆风檀:“不用了,许唯星马上来,他会给我带。”他补充,“你呆着别走,还有事交代你。”
陆风檀拧开酒店提供的矿泉水猛灌一口,对程昼命令道:“昨天办婚宴的夫妻的联系方式,你想办法给我要到,要快,我今天就要。”
“什么?”程昼惊讶。
“这件事许唯星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宠物狗跑出来袭击我是因为酒店方的工作失误,酒店在中间作为第三方想要把我和狗主人分开安抚,接受他们给出的赔偿方案,从而把损失减到最小。你说这样不负责任的酒店,我能让他们如愿吗?”
睚眦必报,这很想程昼认识的陆风檀。
“你这个严格来说不能算是袭击吧。”程昼指出。
“它没咬我,舔了我就不算了吗?别以为你养了一条狗就可以乱讲话。”陆风檀眉头蹙起,俊秀的眉毛拧作一团。
陆风檀一步一步逼近程昼,他向前一步,程昼便向后退一步,直到程昼的脚跟碰到两米的大床,跌坐在床上。
陆风檀按着他的肩膀,眉目清冷:“程昼,或许你现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那我就在这里和你说清楚。”
陆风檀的手划过程昼的眉骨,他的眉骨很高,乌黑的眉毛浓密,眉尾的位置有些许不听话的眉毛杂乱生长,却不损他的俊朗半分,他的眼睛因此而更显深邃。
程昼平日工作总喜欢沉默地低着头,他们都以为程昼是个安静寡言的老实人,但陆风檀却总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他眼中的桀骜。
陆风檀湿/润的嘴唇开合,“程昼,取悦我。不要做让我不高兴的事。”
陆风檀天生有吸引人的魔力。
程昼望着他,没有人会想要陆风檀的这张脸上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他应当是阿多尼斯,是阿芙罗狄忒,是美与爱/欲之的人间化身,他应当欢快无忧地驰骋在森林草地,没有人会想要让他不愉快。
没有人。
程昼只想要替他抚平眉头。
就在两人的视线胶着,谁也没说话的时候,许唯星带着大袋小袋的丰盛早餐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眼前的这副景象:
程昼红着眼,跌坐在床上,手肘撑着身体,而他的老板陆风檀在干什么?陆风檀的手抚摸着程昼的脸,一只腿站着,另一只腿跪在床上,膝盖就在程昼修长有力的双腿之间。
许唯星:哦!My eyes!
一个只有许唯星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许唯星哼了一声:“我是不是打断了你们的好事?一大早,能不能不要这么干劲十足?”
程昼这下更说不清了。
陆风檀若无其事地从他身上起来。坐在窗边,边吃早餐边和许唯星交代事宜。
“现在八点,餐厅十一点营业,注意餐厅现场的情况。”
许唯星:“好。”
“律师联系好了吗?”
“联系好了,我们常合作的律师,你放心。”
“这没问题。告诉律师,还有一对新人要他们代理。”
“什么?”
“就是咬我的狗主人,他们的婚礼被毁了,大部分人一生也就办一次婚礼吧,这么重要的场合被毁掉了,不应该告吗?是吧,程昼。”
程昼突然被cue。
他,怎么好像在替陆风檀打工,反过来做了他在酒店的卧底。
陆风檀究竟为什么使唤他使唤得那么理所当然?
“程昼会让新人和你联系的。”陆风檀显然没有要等程昼回答的意思,直接替他说了,转而又继续和许唯星说事,“我这边就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
“网上的舆论风向我们怎么办?”许唯星作为陆风檀的大总管不得不头疼公关预算的问题,开始掰手指算如果请博主说好话要多少钱,请水军又要多少钱,“你已经掏了那么多钱出去,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能这么花冤枉钱啊。”
“谁说我们要花钱搞公关了。”陆风檀伸手,“手机拿来。”
许唯星疑惑地把手机给他。
陆风檀漫不经心地把他的某几个热门平台的软件轻轻一点,都卸载了。
“你干什么呀?”许唯星急了。
陆风檀把手机还给他,“从现在开始,什么评论什么负面,你全都不要看,专注做好眼下的事。”
许唯星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真的心焦,要疯。
陆风檀吃什么长大的,他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陆风檀,你就没有心!许唯星在心里吐槽得好大声。
“咕噜噜。”
突然,一串令人尴尬的声音响起。
“不好意思。”程昼捂着肚子。
陆风檀和许唯星同时看向程昼。程昼一脸微妙又尴尬地看着他们,他一直饿着肚子,还没吃东西。他也不是故意一直要在这里听他们说话,只是他们当着他的面,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这合适吗?
陆风檀:“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拿东西吃吗?过来。”他直接拿了一盒肠粉塞给程昼,肠粉晶莹剔透,盒子是透明盖子的一次性环保餐盒,很精致,盒子上印的商标是海市最难买的一家早茶酒楼,“拿去吃,别说我虐待你。”
反倒是陆风檀,看着他翻了好些吃的出来,其实就对着一根纸吸管啃,杯子里的豆浆没少多少,吃东西跟小鸟似的,数着一粒一粒地吃饭呢。
看得程昼大皱眉头,欲言又止。
“行了,都听明白就散了吧。程昼,我等你消息。”陆风檀把名片拍在他的胸口。
程昼拿着餐盒和他的名片,心事重重地离开陆风檀的房间。
厚重的套房门关上前,他听见飘乎而来的对话声。
许唯星拿出一个手机给他,让他先用新手机,旧手机泡水大概是不能用了。他又问陆风檀:“你非要跟这个男人保持联系吗?”
“我们不说这个。”
“好好好,那我们说点别的,你接下来你去哪里,还在酒店住吗?”
陆风檀接过手机,说:“再看吧,没想好。”
房门关闭。
彻底隔绝了套房与走廊之间的声音,后面的话程昼就听不见了。
许唯星又问:“要号码这点小事干嘛非要他去做?我立马就能给你搞到。”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能力。”陆风檀轻叹,“你不懂,程昼这个人不一样,我需要他在我的眼皮底下。”
许唯星不解,他确实不懂。但他的命都是陆风檀救的,他是陆风檀的头号粉丝,陆风檀说什么都对。
酒店走廊。
程昼捧着餐盒,伸手去掏口袋,发现昨晚陆风檀摔裂的旧手机还在他的兜里。
等他走到电梯口,对面迎来了表情惊喜的经理。
经理的头向陆风檀房间的方向探了探,惊喜地问他:“你刚从陆先生房间里面出来?”
程昼躲开经理的眼神,他总觉得对方黏糊糊的眼神中间参杂着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让他觉得很猥/琐,好像是陆风檀对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解释说:“嗯,陆先生喝多了,晚上不太舒服我照顾得他。”
“好好,我懂我懂,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小程,我跟你讲。”经理的一口歪牙笑得合不拢嘴,因为抽烟牙缝发黑,程昼眼看着他的脸凑近了,故作神秘地在他耳边讲,“小程啊,陆先生这样的贵客不是时时都能遇到,你好好把握,明白吗?”
声音让人作呕。
“经理,那没什么事我先去工作了。”
经理喊住他:“等等。陆先生就没说其它的什么吗?关于昨天的事故。”
程昼摇头。
“那他的心情呢,你总能看得出来吧。”
不知怎么的,程昼眼前又出现了早晨在摔在床下,一抬头,就出现的陆风檀的那张脸,和七年前,别无二致。岁月不曾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就好像他们不曾分别。
“心情,还好吧。”程昼答。
经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勉励道:“小程好好干,多在陆先生面前说说酒店的好话,好处少不了你。”
程昼:“……”
好不容摆脱经理,程昼回到了餐厅楼层,连空气都要轻快一点。和陆风檀共度的一夜,就好像一场梦。
陆风檀的手机上,一条条信息发来。
“餐厅接到大量投诉,还有在门口送花圈。”
“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接到网友投诉后也来现场了解我们餐厅的情况了,有人说咱们家的肉是没有检验检疫的狗肉,这不纯纯的胡扯吗!”
“还有人说是你老同学,你从小就虐狗成性。哇,真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完了完了完了,客人都被吓跑了,我们今天的生意凉了。”
“是真凉了。”
“我心里的雨,比书桓找依萍的那一天的雨还要大。”
陆风檀开车回家路上,他手机消息就弹个不停,全是来自于许唯星的实时播报。
许唯星,真的很吵。
陆风檀关机,把手机扔到后座,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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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