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野火 第2章 第2章p

【七年前】

如果可以，陆风檀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他被程昼捡到的那天。

他的脸都在那一天丢尽了。

盛夏，夜晚，急风骤雨。

陆风檀因为欠债被人追着打，他从华南跑到海边的偏远小镇还是被找到，就在程昼的小餐馆的那条街上，被要债的一群壮汉痛揍一顿，揍趴在地上，脑袋沉重似千斤，头都抬不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凭借仅剩的力气，爬到狭窄的后巷。

在街边他真的怕被来往的车一个不小心撞死。

他活得窝囊，但惜命得很，陆风檀把自己想象成爽文主角，龙傲天，晓得吗？他现在只是一时受辱，你们这些人等着吧，他总有发达的一天。

都给老子等着！

尽管他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的说法，但是在当时就是支撑他活到明天的力量。

牙棠街的后巷放着一排垃圾分类的垃圾桶，这边是小餐馆的处理垃圾的地方。

是程昼养的狗先发现了趴在垃圾桶旁的陆风檀。

蓝色塑料垃圾桶角落掉了半个馒头，陆风檀就在馒头边上，程昼的狗以为陆风檀居心不良，要抢它的馒头，对着他狂吠不止。

看到没，人倒霉的时候连狗子都打不过。

陆风檀浑身湿透，半个身子浸在酸臭的水坑里，雨还在下，雨珠噼里啪啦打在铁皮房檐上，像一个个小钢珠发出弹响。

奇怪的是，等陆风檀醒来的时候，他闻到了太阳的香气。

太阳是没有香气的，但是被单被充分晒过之后，发生氧化从而形成的味道。

但是这一刻他愿意相信，这是阳光的香气，是舒适温暖的味道。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像这样睡个安稳觉了。

“太好了，你醒了？”

一个温润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

紧接着，陆风檀感到腿上一阵怪异的湿漉漉的感触，他抬起身子一看，一只黄白相间的杂毛狗正在舔他的小腿。

陆风檀一个激灵，惊叫着跌落到床下面，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身上的伤都跟着疼，眼泪都要被摔出来。他这下彻底清醒过来。

“狗，哪来的狗，快赶走！”

“阿财，快过来！”

男人见他怕狗，赶紧把狗牵了出去。

阿财？

好土的名字，不过狗本来就是土狗，倒也般配，陆风檀刻薄地想。

狗走了，陆风檀松口气。

男人带着笑容，眼睛亮晶晶的。他向他伸出手，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男人的皮肤是非常健康的蜜色，既不会太黑，也不会过于苍白，带着海风吹过的粗砺，像海的孩子。他的牙齿洁白整齐，笑起来的时候颇有亲和力。

如同三月海边的阳光，清透，温暖。

陆风檀没有理会他的手，自己从地上起来，发现身上是一件宽大不合身的白色T恤，光着腿，两只腿凉飕飕的，在这夏日，倒也凉快。

只是腿上的伤也跟着暴露在外。

他的脚踩在地板上，地板是简陋的水泥，没有铺地板或地砖。

陆风檀不自在地动了动脚，把脚趾都缩了起来。其实他的脚趾并不丑，圆润，很白，就是好些天没剪指甲，指甲长了些。

“鞋呢？”陆风檀皱眉。在人家家里，理不直气也壮。

男人对他冒犯的态度并不在意，反倒对自己的怠慢有些不好意，翻箱倒柜，找了一双红色破塑料拖鞋给他。

“只有这个你看行吗？”

这一会儿，陆风檀二十一岁，男人看起来比他大不少。

“你要不要再躺躺？”

陆风檀摇头，坚持下地，但他自己的衣服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找你的衣服吗？它们都脏了，还有些破损，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给你先洗掉了。应该干差不多了，我拿来给你。”

晒衣服的地方就在卫生间的窗口，男人很快把衣服给他拿来。

他一边把衣服给他，一边说起他发现陆风檀的经过。

陆风檀先是被他养的狗发现，不寻常的犬吠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陆风檀浑身是伤地倒在他店的后门，身上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只好把人先带回店里，等他醒了再说。

“我知道是你的狗救了我，你不用一提再提。或者你说说看，你想要我怎么回报你？”陆风檀一双浅棕色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一些什么，才让他有如此重的防备心，像这附近的野猫，仅仅只需要一个靠近的动作，就让它弓着背，炸起浑身的毛。

男人转而询问他身上是否还有哪里不适。

陆风檀摇头，他看着手里自己的衣服皱眉，跟破布团差不多了，只剩下假logo的质量特别好，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

男人有点尴尬，“我扔洗衣机的，它好像破得更厉害了。”

陆风檀静静看着他，那目光分明在说，是啊，你也知道。

无奈之下，陆风檀只能用男人的牛仔裤凑合，腰间用一根已经磨到毛边的某种人造皮皮带狠狠勒紧才不至于掉下去。

男人皱眉，“你的腰太细了，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陆风檀不语。

他都晕倒在路边了，能不细吗。

男人后悔自己多话，闭上了嘴。他懊恼地看着被自己洗坏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办，陷入纠结。

陆风檀利落地拿起它们，要扔进垃圾桶。

“穿不了的衣服，扔了吧。”

男人阻止他，“不要。”

陆风檀疑惑地看着他。

他连忙说：“太可惜了。”

“随你。”

陆风檀不知道他要拿旧衣服干嘛，直到后来某一天在阿财的窝里看到它们，正在给阿财做窝垫。真是换个地方发光发热，一点都不浪费。

陆风檀走出房间——如果这能算是一个房间——这是一个小商铺的二层，供人活动的客厅和窄小的卧室之间只是一个简单地隔断。卧室里是两张单人床，其中一张是临时搭起来木板床，显然，男人把相对更软和弹簧床让给了陆风檀，自己在弹簧床上过得夜。

陆风檀逐渐掌握了主动权，他就是鸠占鹊巢的那只鸠，作为原住民的土狗阿财因为他不喜欢，委屈巴巴地趴在角落，嘴里呜呜地小声哼唧。

陆风檀瞪它。

阿财哼也不哼了，蜷成一团。

陆风檀挺着胸昂着头，看吧，他这样的恶人，连狗都知道怕。

狗似主人形，这一人一狗都是好脾气。与他们相比，陆风檀简直是来告诉他们什么叫人间险恶。

洗漱好，男人给他摆上了早饭，软糯喷香的白米粥配榨菜。

“先吃饭吧。”男人喊他。

他们是在一楼吃的早饭，因为楼上“客厅”堆满了纸箱杂物，它作为储藏间的功能的重要性远胜于作为一个客厅。

到了一楼，陆风檀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一楼是小餐馆，一大早还没开门，因为要省电所以没有客人的时候从不开空调，男人特意给陆风檀开了一盏小电扇。

餐馆的名字叫“八方客”，所以土狗的全名是“来财”。男人徐徐地给他介绍着，来财是一只捡来的串串土狗，取“八方来财”的彩头。

八方来财，多么质朴而真实的愿望啊，美好的愿望和简陋的现实之间简直不可跨越。

“你叫什么？”陆风檀率先发问。

“程昼。”男人露出笑脸，“你呢？”

陆风檀稍稍想了一下。

“我姓陆。”他给自己随便取了个姓氏。

程昼见他只说了个姓，也不勉强，“那我叫你小陆可以吗？你看起来比我小。”

陆风檀挑眉。

“你多大？”

程昼冲他腼腆地笑笑。

程昼不说，陆风檀也知道，肯定比他大不少，这是个平凡且一脚已经迈出了青春的男人。

陆风檀一伸脚，一不小心，本就不稳的电扇被他踹到，程昼胳膊长，反应快，立马伸手去捞，竟被他扶住了电扇。

陆风檀的肋骨因为这一下动作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揉了两下阴疼的胸口。

就听程昼没眼色地安慰他：“没事没事，电扇没倒，你别担心。”他冲陆风檀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神情有些骄傲。

他不担心，他担心个屁。

陆风檀把嘴里的粥狠狠吞下。

他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乐的，看看这破破烂烂的店面，这破日子换了他，真笑不出来。

“没倒就没倒呗，现在国产结实得狠，摔不烂。”他说。

程昼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起来，他讪讪地把电扇放好。

“你说得对。”

这一下，换陆风檀不是滋味了。

搞得像是他欺负人一样。

他不过就是说了实话。

“小陆，你家在哪里，你怎么会倒在后巷？”程昼问。

陆风檀舀了满满一勺白米粥，勺子选在半空，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没有家。”他说。

没错，他是一只丧家犬。并不比来财强在哪儿。

当年的小陆还只是傲娇，不是病娇。讲述过去的插叙章节我会用p（past）标出，方便大家阅读。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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