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是邬识缘听过最不要脸的情话,人也是邬识缘见过最不要脸的人,不要脸程度堪称登峰造极,平生仅见。
变态就是变态,找再多借口,说得再冠冕堂皇,还是改变不了变态的阴暗本质。
邬识缘甩了甩手,没甩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像铁钳一样握得很紧,挣脱不开。力气很大,怪不得不像女子的玉手纤纤,这分明就是男人的手。
原本以为变态借了新娘的身体,如今看来,这盖头底下压根就不是姑娘家,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或许正如他所言,此人来寻芳镇就是为了同他“成亲”。
邬识缘定了定心神,认真打量起身旁的人。
个头不高,也就到他胸口。这身高放在姑娘家身上很普遍,但对成年男人而言略有些矮,更像是尚未长成的青葱少年,差不多是顾百闻与兰轻流那个年岁。
邬识缘眸光微闪,试探着喊了一声:“顾百闻?”
“情哥哥……”新娘哼笑一声,摩挲着他的手心,语气懒散,“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不太好吧?”
他的声线偏低,温声诉说暧昧的情话时有种浸透了水的温润感,此时嗓音里含着笑意,却能够听出明显的危险意味。
顾百闻凭空消失,这人又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联系,邬识缘本来想诈一诈他,见他中这副反应,也拿不准了。
“你说你知道和我有关的所有事情,那也应该知道顾百闻不是别人。”邬识缘斟酌道。
莫非真是他猜错了?
“不是别人……”
新娘咀嚼着这几个字,又笑了声:“我竟不知你对同门师弟如此看重。”
成亲仪式进行到了拜堂,喜带盖住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众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锣鼓声骤然停滞,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静得似乎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你师父一共给你收了两个师弟,为何你对兰轻流言辞令色,对顾百闻就多加照拂?道长,做师兄可不该偏心,一碗水端不平可是会遭记恨的。”
变态就是变态,邬识缘行走江湖多年,叫他道长的人不计其数,从没有人把这两个字念得如此狎昵。
根本入不了耳!
邬识缘无法直视“道长”这个称呼了:“这年头的变态稀奇,一边说自己平平无奇,一边管天管地。”
“道长嫌我管多了?”他好像天生就能感知邬识缘的情绪变化,越是让邬识缘不自在的称呼,他越喊得起劲,“道长,我这可是为你好,那兰轻流一看就不是善茬,对自己下手都那么狠,他日对你下手只会更狠。”
邬识缘挑了挑眉:“只有他不是善茬?”
“道长还想听我说谁的不是?”
明明隔着盖头,但邬识缘完全可以想象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或许噙着笑,或许弯着眸子,总之一定得意极了。
他想试探对方的态度,对方也在借机勾起他的好奇心。
没等到邬识缘的回答,他就开了口:“你那位顾师弟就算有贼心也翻不起波澜,天赋平平,也无神剑在手,这辈子都不可能修炼到你的境界。既是个废物,又何需警惕?”
邬识缘脸色一沉。
“不过他日日缠着你确实很碍眼,没有边界感的师弟不要也罢,道长开个口,我帮你解决了——”
“放肆!”
邬识缘一掌劈在他手腕上,喜带掉落,两人交握的手也随之松开。
“我的师弟,又怎是你这等宵小可以置喙的!”邬识缘一把掀开喜服,手上的五色令旗散开,分别对应喜堂的不同方位,“那么想成亲,我可以大发慈悲寻个孤魂野鬼,帮你配个冥婚。”
五色令旗镇下,小院顿时恢复了破败模样,喜堂和迎亲的众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位身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站在小院的荒草之中。
盖头一角迎风扬起,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白皙脖颈上,喉结突出。
“与我成亲的同时还不忘布下五色令旗,伺机破除先辈所设法阵,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他鼓了几下掌,毫不吝惜地夸赞道,“你何时发现了此地的真相?”
“起初我也以为这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灵相消失,法器失灵,处处都没有纰漏,直到你出现了。”
邬识缘握住金钱剑,眼神凌厉:“你我交谈皆是密音入耳,我想掀你盖头遭人阻拦,到了拜堂时你说停就停……种种都指向一个结论:这段记忆受你操控。”
“妖气不会作伪,你提到过九霄观先辈留下法宝保护花妖,整个村子里唯有此地有妖气。”
故而法宝在此地,先辈所设法阵也在这里。
邬识缘熟读九霄观的三万册藏书,对各种术法如数家珍,一脉相承的法阵逃不过他的眼睛:“你不过是借了我九霄观先辈之力,在法阵之中设计了一出假戏,跳梁小丑,故弄玄虚!”
而要做成这一切,少不了法阵之中的妖邪相助,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知晓当年之事的原因。
“法阵已破,花妖还不现身吗?”
被揭穿了身份,新娘却没有气恼,反而真情实感地称赞起邬识缘:“一分不差,道长当真与我心有灵犀,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走过来,嫁衣荡开一圈圈艳丽的波纹。
“我看不上孤魂野鬼,此身除道长外不许他人,若要配冥婚,也只为道长殉情。”
邬识缘严阵以待,却见他停在一米之外,深情款款道:“今日成亲只到拜堂,道长欠我一场洞房,他日床上相逢,还望道长怜惜。”
花香阵阵袭来,邬识缘接住了飘落的红盖头,面前的新娘眸若秋水,额间一朵绮芳花透着妖气,俨然是被困于院中的花妖。
跑得倒快。
邬识缘冷嗤一声,驱动五色令旗,将四溢的妖气都封在院子里。
花妖眼神懵懂,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环视四周:“如今……是何年月了?”
她身上气质干净,不像一个背了百十条人命的恶妖。
邬识缘心中疑惑,答道:“奉熙十七年,云荒历三万六千七百五十年。”
“三万六千七百五十年,竟已过了百年之久吗?”她喃喃低语,一双翦水秋瞳望向邬识缘,急切地问道,“秦郎何在,你可见过他?”
“秦郎?”
“我与秦郎马上就要成亲了,可他突然不见了,我等了他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你说,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邬识缘被问住了。
这就是先祖瞒天过海保护的花妖吗?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屠了大半个寻芳镇的火究竟是不是她放的,为什么先祖不除妖,反而布下百年法阵,将此事一拖再拖?
“他肯定是不要我了。”
花妖神色沮丧,语气变得低落,她自顾自地拎起嫁衣,转了一圈:“为了嫁给他,我亲手绣了这件嫁衣,你看,多好看的嫁衣啊,若是穿上它,我一定会成为世间最美的新娘。”
妖气涌动,忽然,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厉声质问道:“你说人与妖是不是一定没有好结果?道长,你说啊!”
邬识缘被喊愣了,下意识握紧金钱剑。
不对劲。
花妖身上的气质纯净,妖气也稀薄,不过短短几秒,妖气暴涨,就连气质也变得浑浊不堪。
“发生了什么事?”
“凡人为何如此善变,上一秒还抱着你缠绵,下一秒知道了你的身份,就避你如蛇蝎?”她状似癫狂,仿佛没有听到邬识缘的问话,愤愤地扯着头上的珠花,“秦郎!秦郎!既要弃我而去,又何故骗我伤我,给我一场空欢喜的亲事?!”
暴乱的妖气撕碎了嫁衣,一朵硕大的花浮现在她身后,轮廓样子和绮芳花一样,但颜色变了,不再是纯洁的白色,花瓣上缭绕着黑气。
花茎花根一片焦黑,像被烈火焚烧过。
邬识缘皱了皱眉头。
修相者有灵相,妖有本相,本相脱胎于本体,状态可以直观的反映出妖的境界。此花饱满,可见花妖境界圆满,可花的根茎枯萎,她的本体必然遭受过严重伤害。
本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她若是在百年前那场大火中伤了根基,那火一定不会是她放的。
千头万绪汇聚心头,只差一点就能拼凑出当年的真相,邬识缘从怀里摸出一大把符箓,试图靠近她:“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骗我伤我,背信弃义,我要你去死!去死!”
花妖已然失去了理智,符箓制不住她,再这样下去,整个村子都会毁于一旦。
邬识缘眉心紧蹙,不得不驱动金钱剑。
金钱剑一寸寸钉入妖力凝结的本相,每进一分,绮芳花上萦绕的黑气就消散一分,等到全部钉入,花朵几乎恢复了纯洁模样,花妖也渐渐安静下来。
“道长,你又来渡我了吗?”
花妖泪眼婆娑,本相被钉在地上,她无法移动分毫:“迟了,太迟了,一切都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杀了人,杀了秦郎……”
邬识缘瞬间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道长是何人:“你为何要杀他?”
“是他负我,他负了我!”花妖发出痛苦的悲鸣声,“他诓我成亲,知道我的身份后对我痛下杀手,好热啊,真的好热啊,大火烧得我好痛……我逃不掉,他拦着我,他们把我困在火海里,我不想死,我,我把他们都杀了。”
随着她的讲述,邬识缘脑海中浮现出了画面。
花妖满心期待着与爱人成亲,可她爱的秦郎却想放火烧死她,村子里的人都是帮凶,他们想烧死花妖,却被愤怒的花妖反杀。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先辈没有除妖,是因为此事并非因妖而起。
邬识缘心中唏嘘:“还不迟,你的本相虽受了重创,但只要寻到本体,你还可以重新修炼。”
草木根生,春风一吹便会复苏生机,更何况是绮芳花这种境界圆满的纯净之花。
草木成精大多心地赤诚,绮芳花为寻芳镇带来了发展之机,可见是此地的福花,她吸收天地灵气修炼,庇佑着寻芳镇,绮芳花灭绝,寻芳镇没落,花与村子本就是互利共生的关系。
“重新修炼?”
“没错。”
邬识缘正要上前,天边突然划过一道暗色利光,他脸色大变,连忙驱动金钱剑:“住手!”
神兵利剑岂非寻常法器可以抗衡,108枚铜钱轰然散开,花妖如释重负,闭上了眼睛:“道长,这世间人心凉薄,我不喜欢。”
邬识缘怔怔地伸出手,接住了半空中落下的花瓣,花妖的声音飘散在风中:“道长,你和百年前那位道长真像,你们都想渡我出苦海。”
“他留了一件东西在这里,我把它送给你,谢谢你来送我一程。”
兰轻流接住梧桐子,看到邬识缘后并没有惊讶:“师兄,你来得好快。”
邬识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屋子。
“花妖已死,师兄没有东西要给我吗?”兰轻流语气焦急,强调道,“是我杀了她!”
画着绮芳花的窗纸不翼而飞,整个小院的妖气都散尽了,只残留着几缕幽香,在破败荒芜的屋子里,消失不见的顾百闻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邬识缘侧过身,半张脸隐匿在房梁的阴影下:“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不等兰轻流开口,邬识缘嘲讽一笑,补充道:“无论是机缘法宝,还是灵丹妙药,我半点都不会给你,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师,师兄……”
“少来我眼前晃,否则我让你再也拿不起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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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