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死难赎……我不该利欲熏心,更不该听信梅天梁的话去诬陷宋知县。”
方涟哽咽许久,抬起头继续说:“梅天梁说只要我模仿宋知县的字迹誊抄数十封文书,盖上官印后再去指认那些文书都是他亲笔所写,就有足够的钱治好拙荆的病。”
宋识蹙眉发问:“你说的物证就是这些?”
方涟摇头,“不,不是,物证在我家中,庖屋米缸下的地砖是空的,我把梅天梁给我的银票地契全藏在那里了,还有我二人往来的书信,以及为宋知县翻案的关键证物。”
说到这里,突然以头抵地,言辞也越发激动:“宋娘子,方涟自知无颜面对宋知县,无颜面对你们,但……还是想请宋娘子帮我一件事。”
宋识扫他一眼,此人可不可信另说,而且就算他有苦衷,可他帮着梅天梁诬陷大哥,到头来被卸磨杀驴,完全是自食恶果,根本不值得原谅。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又凭什么帮你?你害得我大哥险些丧命,不要以为现在说出实情,此事就能过去了,我们已经拿到了证据,我要你们全都受到严惩!”
方涟伏在地上良久,苦苦哀求道:“方涟句句属实,也甘受惩处,但家母和拙荆对此事全然不知,家母身染恶疾,每日需人守在榻前照料,我先前被梅天梁关进去了七八日,实在放心不下她,也不愿拖累拙荆,拙荆年华大好,可以再另嫁一户好人家,不必因为我白白耗费光阴。”
宋识道:“你现在不是已经出来了?”
方涟愣了一下,默然道:“我诬陷了宋知县,没有脸面再回家了。”
宋识只觉得讽刺,不由冷哼一声。
方涟道:“梅天梁做事不留余地,那几户田户在宋知县被抓进牢狱后均已毙命,他必然会说地契是你们命人伪造出来陷害他的,仅凭剩下的两张账簿,也不足以定梅天梁的罪,他与刘运使上下勾连,抹平账目不是问题。”
宋识错愕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其中缘由日后我会向宋娘子解释,还请宋娘子今夜动身前务必去我家中拿取物证,梅天梁喜好篆刻,但凡文书,必会盖上他刻的铜钱印,因此书信与地契上都有他的印信,他撇不清的,只求宋娘子去我家中时……”
说到这里,方涟突然哽住,他微微抬起身子,用衣袖胡乱抹去满面涕泪,“只求宋娘子帮我看看我娘是否安好,我的俸禄全在床底下的木匣里,请宋娘子告诉她,买药的钱不必节省,以后……也不必再等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了。”
宋识将信将疑,内心犹豫不决。
“方涟只此一个条件,求宋娘子大发慈悲,答应了罢。”
男人的哽咽不停灌入耳中,宋识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正准备点头时,她突然听到宋纪道:“阿识,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宋识疑惑回头,“什么自言自语?”
宋纪朝她摆了摆手,“走了,救大哥要紧,娘已经在车上等咱们了。”
“刚刚方涟来了,他愿意把他与梅天梁的来往书信和钱物地契当做物证,他人就在这里。”
宋识转身去指,可男人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环顾左右,依旧未见男人踪迹,“咦,人呢?”
宋纪脸色忽变,“方涟……他不是……”
倏地,一股恐惧袭上心头,宋识后背寒意陡生,她咽了咽口水,“方……方涟已经死了?”
那日蔡忻亲口说过,方涟已被灭口。
宋纪眉峰蹙紧,拉住妹妹的胳膊往回走,“快走,多半是梅天梁的圈套。”
宋识脑袋里一团乱麻,她最开始也这样怀疑,可方涟知道大哥藏在菱花镜中的证据具体为何,而且他请求自己看望他家人的时候,句句真情流露。
晚风乍起,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她再度回头,亭中仍空空如也,她犹豫道:“我觉得方涟可能没死。”
宋纪道:“怎么可能?他七日前就死了。”
宋识停下脚步,“要不还是去方涟家中看一看罢?不管是人是鬼,不论是不是圈套,我不信梅天梁胆子大到敢将我们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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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墙头后突然冒出一颗脑袋,睁大双眼探向院中的每个角落。
拴在树下的黄狗趴在地上睡得正香,不像是埋伏了人的样子,宋纪转眸看向旁处,一扇半开的窗牖后亮着灯烛,看来主人家还未歇下。
狗吠声倏而撕破小巷深处的静寂,宋识见二哥跳落在地,便放下车帘,“娘,方涟家应当没问题。”
章氏闻言,左手拎起两包雉鸡肉,右手拎起两包丰糖糕,下车叩响门扉。
急促的狗吠声中,木门被缓缓打开一条缝。
章氏问:“此处可是方涟方县丞的宅邸?”
站在门缝后的女子面露警惕,上下打量他们几遍,“你们是?”
章氏笑道:“方县丞前些日子说他要出趟远门,唯独放心不下夫人与老夫人,于是登门拜访,托我们替他照看,本来前几日就要来的,奈何被家中事情耽搁。”
“欢娘,是清涟回来了么?”
方母声音虚弱至极,欢娘慌忙跑回庭中,“娘,你怎么出来了?”
门后脚步又虚又慢,只听欢娘又道:“不是清涟,有位夫人自称受清涟之托,来探望我们。”
“既如此,为何不开门接迎?”
须臾,木门半敞。
方母在欢娘的搀扶下勉强站住,她看到马车上挂的灯笼,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更加蜿蜒曲折,“你们是宋知县家的人罢?”
宋识纳闷道:“老夫人从未见过我们,怎知我们是宋知县的家人?”
方母眼中含泪,将他们迎进院后猛然跪下,“老身代孽子向宋知县赔罪,方涟千不该万不该做出对不起宋知县的事!”
“家母身有顽疾,不能断药,宋知县知我们手头拮据,便时常接济,宋夫人也常来府上送些吃穿之物,”欢娘也弯膝跪下,低声啜泣着:“没想到夫君恩将仇报,陷宋知县于危险境地,妾也替夫君向诸位及宋知县赔罪。”
欢娘哭哭啼啼的声音听得宋识越发心焦,干脆开门见山道:“两位现在赔罪也于事无补,不如直接告诉我们庖屋在何处,方县丞让我们取几样东西。”
“在那儿,几位请随我来,”方母挪动膝盖,撑着病躯从地上站起。
欢娘见状,匆忙起身扶着方母给他们带路。
米缸下果然有块地砖是松的,移开以后,下面摞着两个木匣,沉甸甸的里面是银锭,轻些的是几本重新装订的账簿,还有地契和书信。
确如方涟所说,书信上盖有一枚圆形方孔状如铜钱的印信,不过账簿要紧许多,。
宋识一瞬间轻松不少,她想起方涟交待的话,打算转述完便离开,可看着眼前无依无靠的姑媳俩,她又不知怎么开口了。
方母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宋夫人,方涟让你们拿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有说过何时归家?”
章氏面露难色,犹豫要不要说出方涟已死的消息。
宋识眉心微蹙,方母问出这样的话,看来她们也不知道方涟的生死,便问:“方县丞可会功夫?”
男人悄无声息出现,悄无声息离去,如果有功夫在身,这样倒也能说得通。
欢娘点头:“会一些。”
由于宋识不确定方涟究竟有没有死,索性真假掺半地说:“方县丞自觉羞愧,还在为家兄之事奔波,他说让老夫人保重身体,不必每日等他归家,也不必节省药钱,他的俸禄都在床下的匣子里。”
欢娘道:“宋娘子,他可有带话给我?”
宋识点头,硬着头皮道:“方县丞说他做了恶事,无颜面对夫人,夫人年华大好,可另寻良人,不必受他拖累。”
欢娘眼神落寞,她扯起唇角笑了笑,“多谢宋娘子。”
回到马车上,宋纪问:“你怎么对她们说方涟还在为大哥的事奔波?你那不是给她们希望么?”
宋识道:“可你去亭中找我时,与我说话的人就是方涟,他知道大哥藏在铜镜中的账簿和契纸,但梅天梁已有准备,只凭那些恐不足以定罪,所以让我们去他家中拿物证。”
宋纪道:“可是我看的清清楚楚,亭中只有你一个人。”
宋识辩道:“不可能,定是你没瞧见,欢娘说方涟会功夫,许是他身手敏捷呢。”
“那也不应当一点声音也没有,”宋纪皱眉,忽作惊恐:“阿识,你该不会……撞鬼了罢?”
宋识顿时冷汗涔涔,“你……你别瞎说,三更半夜的。”
章氏脸色泛白,迟疑道:“阿识,秦伯母给你那个开过光的香囊你可有戴着?”
“娘,你怎么也不信?”
宋识低头把香囊托到手里,“秦伯母说能趋吉避凶,我一直都戴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里面有秦夷简合的芙蕖香。
章氏若有所思,低头道了句无事。
宋识回瞪宋纪一眼,抓着母亲的胳膊紧紧靠着,其实她心里还是害怕的,现在回想起来,方涟眼窝凹陷,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敷了铅粉,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白。
城中人声渐远,田间蛙声一片。
宋识靠在母亲身上昏昏欲睡,怎料马车忽然颠簸,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被甩出车外。
“夫人,不好了,咱们遇到流匪了!”车夫惊慌失措道。
有人哈哈道:“身上穿金挂玉的,果然是只肥羊。”
宋识忍痛睁开眼,周围火把攒动,仆从已与流匪打作一团,母亲抱着木匣,把证据牢牢护在怀里。
她摇摇晃晃坐起身,指尖覆上脚踝,只要稍一挪动,那里便钻心的疼。
“愣着干嘛?快起来!”
宋纪举起胳膊肘撞开身前的流匪,朝她喊道。
宋识咬紧牙关,撑着地面站起,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向宋纪。
有个流匪瞧见她腰间玉佩散发出淡淡的莹白光晕,顿时两眼放光,伸手扯断玉佩的绳索。
宋识心中一慌,攥紧系着玉佩的红绳往回拽。
流匪见小娘子不肯撒手,目露凶光,挥刀欲砍。
[害羞]明天就是除夕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为了申榜,第10章周四下午三点更新,不好意思,没算好时间,给宝子们说声抱歉,吃了个很炸裂的瓜,目前不知真假,但是听起来很乱,社恐的我也忍不住想八卦了[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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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讶火荧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