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
罗虣停下脚步,转身询问言菱。
言菱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罗虣身上穿的不算齐整,整件外袍不是这里一块裂开,就是那里一处开口。
想来他被人追杀,也不会带换洗衣物,言菱大手一挥:“先去成衣铺子吧。”
“成衣铺子?”罗虣顺着言菱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确实有碍观瞻。
他明白言菱是好意,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道:“算我借你的,等我手头方便就还你。”
“那你欠我的多了,要还到猴年马月去。哎呀,别啰嗦,去给你换身皮。”言菱略显粗鲁地拽住罗虣后背的衣服,毫不客气的将他拖到附近的成衣铺子里。
玉泉镇的锦霞成衣铺子,与都城的规模相比还是小了些,正对着店门的柜台上整齐码放着各色布匹锻料。
铺子里一左一右摆着木架,一边木架上摆着都城时兴的冬季花笼裙,另一边木架上摆着靛蓝色毛料制的男子短褐。
木架上还挂着“不能试穿”的木板。
老板娘初见罗虣进来,被他刀眉星目颇有男子气概的脸惊艳,还未上前套近乎又被他冷冰冰的态度震慑。
再仔细看他一身褴褛,暗道莫不是来闲逛的,便歇了想要拉拢介绍成衣的心思。
见他身后跟着的言菱,衣着光鲜仪态娴雅,眼前一亮迎了上去,这才是有钱的主。
言菱走到男衣木架前,上前摸了摸靛蓝短褐的料子,料子厚实保暖,这时节正适宜。
“小娘子,买料子还是买成衣呀?”老板娘年约三十,正是善解人意的好年龄。
她一向觉得男人嘛,就应该燃烧自己烘暖女人,宁肯自己穿的差点,也要自己家娘子鲜亮。
看看这对男女的衣服,相差太大了,说不定就是手头不太富裕,所以紧着自家娘子穿鲜亮些。
这么算来,两人应该买不起成衣,估摸着只能来买料子,回去自己做新衣。
没等言菱回答,老板娘殷勤从柜台上抽出一匹亮红色漳绒,抓起言菱一只手就搭在上面道:“小娘子,这是东南面来的漳绒,看起来平平的,摸起来却绒绒的咧,冬季穿最是保暖,小娘子来一匹,给郎君给自己都做一套,保管你喜欢。”
“我不买料子,老板娘你帮我看看有他能穿的成衣吗?”言菱抽回手,拽着罗虣的袖子将他拉到身旁。
老板娘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一番罗虣,指着木架上靛蓝成衣肯定道:“这套他就能穿,只是裤腿略短了些,你们若要,我可以免费帮你改裤脚。”
“能试试吗?”言菱真诚看着老板娘:“若合适,我们就多买几套。”
哦哟,小娘子笑起来跟观音菩萨座下玉女似的,看得人心软软的,老板娘也不计较不能试穿的规矩:“可以的,柜台后有个杂物房,你让郎君去里面换来试试。”
“谢谢老板娘,你人真好。”言菱硬将罗虣推进杂物间,把成衣扔在他身上才关上门。
大老爷们从进铺子就扭扭捏捏的,这辈子是没进过成衣铺子,没在成衣铺子买过衣服试过衣服吗?
罗虣还真没在成衣铺子买过衣服,以往府里每个季度,都会有专门的人给他量体裁衣,制成后送到房内。
若不是发现那件事,他只怕还在府里装聋作哑当个富贵闲人。
昨日之种种,恍如隔世,罗虣背靠着杂物房的墙,才隐隐有种活在现实里的感觉,有烟火气,有人味,不再浑浑噩噩。
罗虣第一次在杂物房换衣服,他三下五除二脱下旧衣外袍,换上靛蓝成衣,推门而出。
靛蓝短褐版型利落,衬的他好似利剑出鞘,眉眼如锋。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身新衣的罗虣顺眼许多,要是再换张嘴就更好了。
言菱收回欣赏的目光,问老板娘:“还有其他款式冬日里的成衣吗?”
“有有有,还有两套我压箱底呢。”老板娘笑眯眯的回应,忙不迭去衣箱里翻找。
“那就都要了,多少银子?”言菱也懒得再让罗虣去试,这人宽肩窄腰身材欣硕,披麻布也好看。
“这都是好料子,我瞧小娘子也爽利,就不跟你虚头巴脑乱叫价了,三套成衣只要你六两。”
“成,可还有现成的里衣、袜子什么的吗?”言菱爽快的同意,禀着一贯送佛送上西的原则,她打算从里到外都给罗虣都配上。
“有的有的。”老板娘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来了大客户呀,忙不迭点头。
“那就三套成衣,三套里衣袜子一起算上,多少银子?”
“不多不多,十两银子就行。”
“我穿不了这么多,”罗虣有些不自在,阻拦道:“咱们没几日就回都城,穿不上这么多衣服。”
“啧。”言菱故意不耐烦开口:“这几日你都要同我一起办事,你也不想熏着我吧?”
听她这么说,罗虣沉默,他偷偷抬了抬手,耸动鼻子试图嗅出是否真的有熏人的味道。
言菱干脆的掏出银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拿出戥子称了称重量,又仔细看了看银子成色,道:“小娘子,你对郎君真大方。”
她将银子放进柜台抽屉,手脚麻利地开始折叠衣物:“小郎君,你有福啦,能娶到这么好的小娘子。”
“不是,”罗虣涨红了脸,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完:“我们不是……”
“就是就是,遇到我是他八辈子的福气。”言菱促狭接过老板娘的话头,朝罗虣挤挤眼:“你呀,等会儿可得听我的,指哪打哪。”
他知言菱洒脱,却不知如此洒脱,罗虣无奈用眼角余光瞟着言菱,愣是不再给她一个正眼。
“老板娘,靛蓝这身他先穿着,改日送来找你改裤脚,其他衣服麻烦你改好裤脚,浆洗后送丽娘客栈吧,我买你这么多件衣服,你不会再找我收其他钱了吧?比如烫洗费,送衣费什么的。”
“不会的,不会的,”老板娘豪气地摆手道:“小娘子,你只管去和郎君玩,我改好裤脚浆洗完,晾干后再送去丽娘客栈,我锦霞说话算话。”
“多谢老板娘。”
言菱生拉硬拽,拖着罗虣出了成衣铺子。
“糟了。”言菱突然出声,罗虣终于肯看她:“怎么了?”
昨夜她见何公子的画像只有一张,便同董百事约定,让其找善于工笔的画师,多画几幅画像出来,这样也能便宜行事。
今日她可以在镇上凭画像问问路人,看有没有线索,董百事则正好去淘金人那边探探消息。
可刚才匆匆跟罗虣出来,忘了在客栈留下口信,也不知道董百事安排送画像的人,会不会在丽娘客栈干等着。
“哎。”突如其来的少年撞到言菱身上,她猝不及防险些摔扑出去。
好在罗虣离她近,他眼疾手快地抬手揽住言菱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
“你这孩子,怎么冒冒失失的?”罗虣凶巴巴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少年衣衫单薄遍是补丁,同叫花子唯一的差别,就是衣物平整些。
“对,对不起。”少年被罗虣凶的有些胆怯,磕磕巴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
像是想起谁的嘱咐,他吞下余下的话,只迅速的打量周围,见没人关注这边。
少年迅速将手上叠着的纸塞进言菱手里,慌慌张张地跑远。
“你好凶,”言菱不动声色的退出罗虣怀中,将画像徐徐展开:“他是董百事派他来送画像的。应该是他在客栈没找到我,便来街上碰运气,正巧遇上我们。”
画像上绯衣公子栩栩如生,言菱忍不住叹道:“果然富贵乡中出妙人,这位何公子看起来不比都城第一美男子幽王罗湦差。”
“还美男子,幽王他孙子都能满地打酱油了。”罗虣面无表情地吐槽道:“你还是多看看些何公子之流洗洗眼吧。”
“……”算了,她还是抓紧做正事吧,罗虣这冰块脸没什么审美。
两人分头询问经过的路人,言菱拦住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小娘子,你见过画上这个男子吗?”
“见过呀,何首富的独生子嘛。”
言菱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有线索:“你何时见过他,他现下何处你知道吗?”
“香满楼?还是什么诗社?我哪知道他在哪呀,我就是远远见过他那么几次。”
“…………”言菱无语,她高兴太早了。
两人几乎问遍街铺行人,几乎没有人有何公子最近的行踪,眼见着都快走出镇子。
言菱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还是举着画像问镇口卖木炭的老人家:“大爷,你见过画像上这个人吗?”
卖炭翁天不亮就挑着担子,从村里往镇上赶,只为趁日头好早些卖完木炭,见言菱举着画像来问,他有些好奇的瞅着画像。
咦,这人他见过。今晨天还麻麻亮的时候,他挑着担子走着林间小路,远远见着红衣白布条向他飘来。
他眼神不好使吓得哆嗦,还以为夜路赶多了碰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待走近,他才看出那是个绯衣公子,只不过那人眼睛上比画像上多了白布条,其他的就不好分辨了。
说来稀奇,那个公子眼睛虽然被白布条蒙住,却步履平稳,惹得他多看了好几眼。
“见过咧。”卖炭翁也不隐瞒,将自己的看见绯衣公子的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言菱又将画像递近了些问:“大爷你确定是画上的这个人吗?”
“是咧是咧。”卖炭翁肯定的点头:“小娘子,我虽然眼睛不太好,但颜色我还是能看得出来咧,那公子的腰带也和画上面一样咧。”
一样的花纹式样,就是比画像上缠的复杂些,但这么好的料子他绝不会弄错,粗布才没有那个质感咧。
“多谢。”言菱礼貌道过谢,朝卖炭翁手上塞去一粒银锞子:“大爷,天气冷,您去吃碗热汤面暖暖身子吧。”
“哎哎,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卖炭翁没想到几句话换来银锞子,受宠若惊的千恩万谢目送言菱他们离开。
言菱同罗虣一起,朝卖炭翁指引的方向走着。
他们越走越偏,越走越远,走到一处密林边,言菱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罗虣不解,他们正在卖炭翁说遇见绯衣公子的地方,言菱正盯着一处草丛后。
她突然走到小道那侧草丛后,指着草丛后雪堆上的脚印问罗虣:“你看,这像不像有人藏在这,留下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