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子一叩首,“奴,去请黎主事。”一溜烟的跑了。
长老不屑拿她们出气,但谁的主子谁心疼!整个千丝台被拆的七零八落,小归跪下时也不好特意清出一个干净地方再跪着,此时身下凹凸不平,怕还有土砾砂石!
平章长老金口玉言叫‘跪下’,阁主又不能使用灵力护着膝盖!使君子恨不得飞到主阁——可惜,天机阁禁空。
不多时,黎主事垂首而来,双手捧着金锏举过头顶,不等微生梧张口便跪下,身后带着的三个女子自然一并跪拜。
微生梧挑挑眉,老狐狸。但也没什么怨气,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主要是他一点都不想!把这件事牵连的人更多了!他之前,就、想、离、开!接过金锏,淡淡吩咐:“禁足一年,下不为例。”
黎主事谢过恩,侍立在一旁,好像要被罚的不是她主子,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阁中不留以下犯上、眼大心大、自恃苦劳、挑动是非之人。”微生梧扬手,以功德金光催动金锏。“……宋氏六娘,待此事了,逐出天机阁。
小归深吸一口气,他其实没什么怕的,不过皮肉之苦……但是忠于自己的人,培养起来不容易,不能连窝端了。
不咸不淡地,“长老,逐出去……也要有命才能【逐】吧。”别直接把山楂连他一块打,死八遍都不带够的。
微生梧面容冷肃,如覆冰雪。“天机阁不供不该供的灵牌。”
——撑不过去罚?可以把‘骨灰’扔出去!
抬手,落锏。
一式两份的向前挺胸,仰颈昂头。只不过山楂那里多了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而小归死死咬着唇。
微生梧只打了那一下,叹口气就把金锏交给黎主事。“剩下的由你监刑。”
黎主事手一缩,又不敢躲回来,听得是只‘监刑’,才放心接过。
“麻黄,大黄,使君子,一人掌两次刑,轮换不停,至锏断折为止。”
砰——本来就硬挨了平章长老一剂劲风废了七成修为,又被金锏打了一下,山楂、哦不,宋六娘便在昏迷的边缘了,听要把刚才的那几乎要命的【一】下打到那锏断为止,又惊又吓终于熬不住晕了。
微生梧松开左手。夏知微顺顺当当上前把人接住。
她没看见梧哥耐人寻味的那一抹笑,只觉得他们二人配合真是默契——茗卿那家伙不能吃醋吧?但好像他们配合得这样默契,茗卿要是不吃醋……
夏知微没看见,袁茗卿看的清清楚楚,冷笑!绝对是冷笑!他简直眼前一黑——梧哥套路太深。
——梧哥把夏知微蒙住眼,夏夏一直都是非常顺从的。但到底袁茗卿思量着反正他看了过后也是会告诉夏夏,不如现在通过平安结直接转给夏夏看现场……
夏夏不和梧哥提就好了嘛,万一哪天梧哥跟夏夏讲了今日的事,那就也算过了明路,能光明正大的说。
但现在……他该怎么解释,一个一直被蒙着眼睛的人怎么能那么正到的把晕倒的人接住,已知,夏夏为了显示乖巧不抵抗是没有用灵识的,相信梧哥也绝对看得出来。
啊这……前途无亮了,可谓。
出乎意料的,微生梧却没怎么追究,云淡风轻的像是没意识到。示意黎主事把病人接过去,微生梧递出一丸药,凭空化笔现写了一纸药方,“养好伤,再放出去吧。”
转身,携着夏知微的手缓步离开,低低的话语散在风里,“惊惧,又添外伤,小心着高热。一朝指望不再,心气又高,多看着切忌自误。”
黎主事躬身,“是。属下记得了。”
微生梧“嗯”一声,眼神移到幻境里的袁茗卿身上,又与夏知微对视,收了灵力幻境消失,只剩幽幽一声长叹。
夏知微咬着下唇,梧哥给出那一丸药的时候——她真的有一瞬觉得梧哥是要,灭、口!
却误会了。又误会了……
她看得清楚,茗卿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她看得清楚,梧哥难道看不见么?
梧哥不仅给了吊命的药,还留了宋六娘在天机阁休养的机会,甚至写了调理的药方,又叮嘱人劝着六娘不要想不开……
又误会了。他们,又误会梧哥了……
梧哥本于他们有恩,又人品贵重,纵然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行的不尽人意,也不该是他们置喙的,更不该一次次捕风捉影的空耗怀疑。
梧哥……也会伤心吧……
算什么呢?
梧哥合该把他们扔出去,自生自灭。
袁茗卿想得还要比夏知微深些。山楂被还了名,是天机阁主的人,梧哥却是等着宋六娘人事不知后才赠药留客——连刻意施恩的理由都找不到,最多,是替天机阁主笼络手下,可不是么!
梧哥罚了人,离开了,等那个宋姑娘醒……难道不记着阁主的恩?纵然黎主事不敢居功,宋六娘会信不是阁主周旋的结果?这是他看见的,这是他看见的啊。
他没看见的呢?
说梧哥善解人意,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说梧哥骨子里有傲气,一旦有人误会懒得解释,也是不会有问题的!
袁茗卿去同微生桐讲,微生桐却只是沉默。
“傻。兄长,是不会吃亏的。”
袁茗卿撇嘴,就像看到那边打起来他身边紧接着砍一刀的不是知秋一般——那手速,可比谁都快!
【微生桐:溁水仙君,打一顿就算罚完孩子了吗?】用最生疏的称呼,打探最隐秘的布局。
微生梧带着夏知微在空间里穿梭的结印手势微顿,不很起眼,也就几秒不到,奈何夏知微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哥?”
如果她能猜到是什么事,梧哥是什么反应,一定不多这一嘴——关心什么时候不能?非赶现在!
比起微生桐那种说完话转给袁茗卿看的做法,微生梧似乎大量的多。他直接把微生桐、夏知微和袁茗卿拉进了一个交流的通道,谁都能听。
【微生梧:劳殿下关心。】关心谁却没说。
都觉得是会关心‘兄长’,可要看称呼……反倒是天机阁的殿下和天机阁主要更为亲近。
【微生梧:不会伤筋骨。】筋骨都不会伤。
有些人却骨灰都留不住,还要被诘问。
【微生梧:不顺,不敬。】不恭,不睦!
微生桐觉得她那一个称呼是不是真把人给惹毛了……要说前面的话她还会痛心自责……以至于没心情追究原因,那这一句兄长是在指着鼻子内涵她吧!?
【微生梧:另禁足三年。】等……
这句什么意思?
【微生梧:守丧。】
【袁茗卿:!】
【夏知微:!!】
把提问的机会留给知秋,微生桐也确实不负众望。
【微生桐:——】却没来得及发挥,就被堵了回来。
【两年一个月?本座偏要让他!】
【守、满、三、年!】
微生桐抖了抖,袁茗卿咽咽唾沫。对视一眼,又都若无其事。
算好消息吗?至少梧哥没有咒自己的打算……
微生桐摇头,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她曾经很崇拜,现在也很有好感的人。
那人与兄长关系更好,感情更深。
那人出身热情的西南,终困居北岭。
那人身体曾被损伤过,一直都不见好。
那人……在上一世的记忆里很是模糊,虽然没有噩耗,可似乎也再没出现。
但,怎么和兄长透露呢?
或许,不用乱想。
微生桐此时有点明白了,有时候还有乱想的机会……原来那么庆幸,那么难得。
她想起那匹孤狼被仙道驱逐,为魔族排斥,从西南到北岭流浪,处处是家乡,处处不敢望。
她想起她天南地北的寻找秘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神拜佛禁术蛊术全都练过,其实何止是与微生家闹僵,应该说微生家是最后一个和她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的仙道世家。
她想起……后来啊……两匹志同道合的孤狼一起游走,一柄重阙,一把弯刀,不设剑匣,没有刀鞘,走过连天大漠无尽海,也找不见一只肯摸摸脑袋的手。
“快些收尾吧,”微生桐寒光一闪收刀入鞘,她怕杜前辈那边……没多少日好撑了。兄长此番多少急着走,越想越是心焦。“来!给咱们帮忙甚多的天机阁主备一份大礼!”
袁茗卿:“……”
叹息,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阁主被梧哥禁了足,只怕近期天机阁的事情都得压在梧哥头上……”您这不是给心头上的人添堵呢嘛。
微生桐忍了又忍,最后憋出一句,“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就别咽气!”袁茗卿气的吼到。完事也有点发虚,最近熟了是真熟,知秋性子也直爽,偶尔话赶话一天能掐起来说不定几次……别真生气了吧?
“要是都不咽气……就好了。”
袁茗卿没料到知秋想着想着竟说了这样一句,一时也有些沉默。
死者长已矣。
日子一样要过,气要喘人要活。
可活着的人只要提及,总难免敏锐也好下意识也罢地及己身,以至于伤悲。
可若连活着的人中都已没人记得,没人伤悲……
“唉……”
“啊呀!”微生桐神色中带了几分抱歉,她多少了解一些茗卿的过往。这下……说错话了。
袁茗卿抿一下唇,没有什么介意的神色。
过去了。
曾经痛彻心扉,觉得天塌地陷,回首看看……也只是袁家的天塌了,总能再支回去——何况天塌的途中还顺便帮另一家人撑好了天……挺值。
父亲真听了,依父亲的性子怕是要骂他——什么值不值的,人命关天,当你做生意呢?但也说不准,毕竟他都大小伙子,有足够自律,好几年前母亲都不管了。
何况,袁茗卿其实并不很记得父亲的性格,所知道的事迹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从幼时记到现在的,哪些又是在母亲的一句句一遍遍怀念中背下来的。
总归,过去了。
是的,“过去了。”连话尾音都是平平淡淡,仿佛曾经的愁思都不足挂齿。而他,不会让自己成为母亲的‘过去了’。
不到万不得已,也断不舍得……让夏夏经年之后,面对别人的关心,轻描淡写一句,“过去了。”
人生一遭,没什么是轻易过去的。
人生一遭,没什么是总过不去的。
袁茗卿自认贪心,他总是想多陪一陪心上的姑娘的。
十月五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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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人生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