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徐濬正在看着各地动向。他如今在附近两个州府都设了点,专门负责打探消息。除了州府的消息,更要紧还是天下大势。尤其京城和南地是关注重点。
现在各地灾民纷纷起事,之前被隐瞒以致慢了一步的朝廷也终于派出钦差要彻查黄河决堤之事。而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在各处赈灾,安抚灾民。
消息传开,山上有少许人坐不住了。想要回家接受朝廷的赈济,毕竟据说要发钱发粮,土地免税一年。而且当初逃荒,有些一家子走散了,找不到了。如果都回去了,岂不是还可以一家团聚?
徐濬也没有阻拦消息悄悄的传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
他只是让那些想走的人等一等。朝廷的承诺是一回事,但当地官员的执行往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而且,上过山的人,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呢?
而且,走了就别再回来,这里不是来去自如之地。
这话一出,又有那些经多了事的年长者痛述赈灾款项被侵吞的惨痛往事。想走的人便又动摇了,不过还是有那么些人三五成群一起告辞离开。
徐濬看看情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个朝廷,还能苟延残喘些时日呢。”毕竟还有林相那群老家伙在,齐潇还不至于太离谱。
就在此时,小宁子叩门进来,“徐将军,家里有人来了。”
徐濬挑眉,家里?
他看看小宁子,后者很肯定的点头,表示来人他是认得的。
徐濬合上情报,“请进来。”
来人一进来就盯着徐濬看,然后激动地道:“世子爷,属下终于又见到您了!”
外头有小宁子清场,倒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徐濬是从六七岁到十六岁,变化很大。但能从他脸上看出镇南王和先王妃的样子来。
来人三十多,正是当年送他进京的王府侍卫小头目——杨耀。如今是副统领了。
二十多到三十多是没什么太大变化的。所以小宁子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徐濬亦然。
他淡淡地道:“原来是你啊。”
杨耀一听就知道他心头对王爷还有怨气。他几步过来躬身行礼,“属下杨耀见过世子爷!”
“免礼吧。过来坐,你怎么找来的?小宁子,吩咐上茶。”徐濬挪到窗边的竹茶几旁。如今虽然供应匮乏,但处在他这个位置,衣食用度自然是山上最好的,并不缺好茶叶。
杨耀过来在他对面坐下,“得知您半路失踪了,王爷就命属下带着几个弟兄北上悄悄的寻找。在客栈听到人谈论徐顾军,属下就来看看。然后看到巡山的有傅大人手下的将士就知道没找错了。”
先王妃姓傅,傅大人就是徐濬的舅舅,她的小兄弟。
徐濬倒了杯茶递过去,“父王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杨耀赶紧两手接过,“没有,王爷就让属下来找您。您这半路丢了,当爹的能不担心么?再说还有章夫人也在打听世子妃的下落呢。”
镇南王婚书都出了,一干心腹便都是以‘世子妃’称呼顾清菀了。
“他就没怪本世子偷跑,破坏他原本的计划?”岳母担心菀菀那是肯定的,但他老子儿子那么多,都是铁了心要牺牲他的了。想得更多的还是此事的影响吧。
杨耀知道这对父子的心结轻易解不开。他苦笑道:“世子,等您做了爹就知道了。”
徐濬断然道:“我才不会这么倒霉呢,你少咒我。我也不会像他这样,人尽可妻!”
杨耀差点被他这句‘人尽可妻’逗笑了。可是他不敢笑,因为世子是以很正经还带点愤慨的口气说的,而且说的还是王爷。
他只听过人骂‘人尽可夫’和‘有奶就是娘’,‘人尽可妻’还真是头回。
“您也说了,失去先王妃是王爷倒霉。他自己肯定是不想的啊。包括送您上京,都是没办法的事。朝廷就要世子,庶子不认啊。”
徐濬冷笑,“他要是肯冒点风险,我至于差点得被杀了祭旗么?”
“王爷他若是稍有差池,南地的损失可就大了,真假不论!还是那句话,等您成了镇南王您就知道了。”
徐濬道:“你看你这人,方才咒我,现在又咒我父王。”
杨耀抬手拍了自己的嘴一下,“世子爷,您就别抓属下的话柄了。知道您在这里,属下得赶紧回去给王爷报信了。”
“走什么走?本世子这里正缺人呢。你放只鸽子或者派个属下回去就是了。”
“啊?”
“踏实待着,一会儿给你们几个接风洗尘。”
顾清菀从库房回来也听说镇南王府来人的事了。她如今每天都要对库房里重要的物资进行盘点。倒不是都亲力亲为,但偶尔也会去抽查一下。
是小宁子过来告诉她的,“顾将军,徐将军说请您也去见一见。”
“是什么人啊?”
“是府里的侍卫副统领,还带了七个手下。世子没打算把人放回去。”
顾清菀笑笑,如今缺人、尤其是缺能人,他能给放回去才怪了。
她跟着小宁子过去,杨耀一见到她立即站了起来,“属下见过世子妃!”
顾清菀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还没进门呢,你还是叫我顾姑娘吧。”
杨耀看徐濬一眼,婚书在手,您居然还没有私下拜堂、进洞房?
“这时候能直接就走进来的,除了您还能是谁?”
顾清菀道:“我还以为我扮个少年挺像呢。”
“是挺像,不过我来之前见过章夫人,再加上之前说的那个缘故,当然一下子就猜到是您了。”
顾清菀道:“我娘还好么?”这么说她娘取下面纱了。
“王爷派了人保护章夫人,她就是担心您的安危。”
略说了几句,顾清菀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等她走出去了,杨耀小声问徐濬,“世子,您怎么回事啊?从王爷往下,我们都以为您早就......”听说在京城都住一屋了。可这看起来分明就还未经情事的样子。
徐濬没好气道:“你忘了我跟着那云游到南地的大师练功的事了?”
杨耀一拍脑门,“还真忘了。您还没练成啊?”
徐濬五岁的时候曾经丢过一次。镇南王当即封了城门全城搜查,最后在一个小庙把他找到。
原来是挂单的和尚看他根骨清奇,把落单的他带走了。他也不急着回家,反正家里肯定会找来。他就踏实待那儿看和尚为了忽悠他拜师表演的高明功夫。
后来徐濬跟镇南王说他要跟着大和尚学武。
镇南王对于拐带他儿子的外来野和尚自然没有好感。派出麾下招揽的高手去挑战,结果七大高手纷纷落败。
这才答应让徐濬做了那位大师的俗家弟子。
杨耀安慰道:“没事没事,你们这年纪都还小呢,缓几年也无碍的。”既然功夫都没练成,您急吼吼的要什么婚书啊?
顾清菀走到她和徐濬专用的小厨房。这里还是鲁成掌勺,王妈也在。他们吃的自然不是馒头了。没有等级差别,怎么激励人?
没见那些想吃肉的如今操练得多上心么。当然,怕死也是一个很大的缘由。
“鲁师傅,家里来人了。京城和南地的菜你各做几个。”
鲁成忙道:“好勒,家里谁来了啊?”
“杨耀副统领。”
鲁成道:“将近十年不见了啊。那会儿就是他护送世子爷进的京。”
顾清菀左右看看,回雪很机灵的给她端了个小凳子过来,又拿碟子捡了一碟小点心、小零嘴。
她便坐在那里听老鲁开始讲古了。王妈和回雪偶尔也补充几句。
顾清菀道:“回雪,你那会儿多大啊?”
“奴婢跟世子爷应该差不多大小。从小跟着杂耍班子流浪,到底多大奴婢也不知道。那会儿病了被班主丢下,是世子爷在路上把奴婢捡到的。姑娘和世子一样都是善心的人。奴婢如今看到蕊心就常常想到当年差点病死在路边的自己。”回雪笑道。
淘菜的王妈感慨道:“都不容易啊,乱世之中人不如狗。就这山上,每个人都能讲出一段悲惨往事来。”
顾清菀道:“他们要是知道我们最多待几个月就要走会怎么样?”
杨耀都找来了,这个问题也是快要被提上日程了。
顾清菀觉得,镇南王今生怕是会提前动手。徐濬一跑,齐潇肯定对他更加严防死守啊。
如今山上都有上万人了。不但半山,一路下去到山脚都盖满了房子。人多心齐,盖房子是极快的。
就是之前朝廷到处贴告示说要赈济灾民,给粮给地,其实这山上动心的也是极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有了归属感了。
顾清菀恍眼看着,除了要面临朝廷的围剿,山上竟俨然有了几分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局面。
鲁成道:“不知不觉的咱们在这山上也待了一个月了。才一个月就聚集了这么多人!顾姑娘,这也是世子的一份基业了。您也在其间投入了不少心血。难道到时候就不要了?”这里离南地太远了,还隔了将近两千里呢。
“我们当初的目的是避开追兵,能收拢一些人手为己用。万一悬镜司真的出动州府兵围剿也有还手之力。而收拢的人手操练好了也可以带回南地去。到时候分给他们荒地,也是世子手上的力量。如今徐顾军影响力在加大,后面来的人会更多。肯定会有人不想千里迢迢跟我们走。丢下不管是不行的,所以必须选一位合适的新首领出来。”
王妈想了想道:“我没瞅见有谁足够威望接过这个担子。如今都是咱们王府和傅大人手下的人在其中出着大力气。如果我们都走了,留下的人不得力的话,这里也很快会被州府军攻破。那些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安稳居所的人又要开始流浪了。”
杨耀被扣下之后,写了一封长信派一个手下回去送回去。
当他被安排去劫富济贫的时候,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徐将军,还是让我干守山的活儿吧。”
徐濬笑,“还是放不下架子。造反跟劫富济贫哪个罪更重啊?我告诉你,一开始我都去过。得,有你守山,那我下山去活动活动筋骨。看紧点,估摸着州府军整合好了,又快来了。”
顾清菀跃跃欲试的道:“那要不,你这回把我带上吧?”
徐濬道:“你要是闷了,带足了人手下山走走也成。这劫富济贫就别跟着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