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森坐在BW-661-02基地大门口的值班室烤火。
吉米华正拿小刀剥柚子,这柚子还是白亦昨晚上回来送她的。
最近柏望接了好几单,基地的人大多数都出去做任务了,吉米华年纪大一点,腿脚受不得寒,柏望留她在基地看门。
乔尔森坐在吉米华对面,和她提起了白亦。
结果他说了半小时,吉米华一点消息都没透,面上还是一派慈祥模样,乔尔森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吉米华把柚子肉剥出来,干干净净放在碗里,摆成一朵花,剩下一块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乔尔森。
“小宝说了这么多话,有点渴了吧,先吃这个,姨姨用柚子皮和蜂蜜给你泡点解渴的甜水喝。”
“……谢谢。”
乔尔森有些惊讶地接过。
荒原上的新鲜水果很珍贵,他没想到吉米华会舍得分他一些。
吉米华笑着说:“姨姨不懂你们年轻人,你有些事情不如直接问白亦,我哪里晓得那么多,她不愿意告诉你的,我又怎么能告诉你。”
乔尔森低着头吃柚子,从嘴里挤出一个“嗯”字。
那天他见了白亦,就莫名觉得她像京栒霜,后来他去求沈昀安做担保,才能在荒原跟着柏望一行人搜寻和过夜。
白亦见他不死心,回基地时特地换了防护服,露了脸给他看。
她除了眼睛和鼻梁那里有些像京栒霜,其它地方并不很像。她脸上还有未褪去的青涩,左边脸颊上有一颗小红痣,笑起来的时候很吸引视线,右耳下连接颌骨的那里还有一道不起眼的疤。
京栒霜气质要成熟一些,看起来就很靠得住,而且她一向爱惜自己的皮囊,几乎不会在身上留伤口。
乔尔森要再找出像的地方,只能说发色和瞳色跟京栒霜一样了,但华族人都这个色。她还只有22岁。
他那时恍惚地想,京栒霜22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一点青涩吗?他和她遇见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那时候阿佩斯也还陪在她身边,给她最好的照顾,最好的爱。
乔尔森的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大概是嫉妒。
他从没有见过25岁之前的京栒霜,没有见过她悲伤的样子,没有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样子,没有见过她苦恼皱眉的样子……
阿佩斯全都见过。
阿佩斯全都拥有过。
即使他死了,京栒霜只是对和他相似的自己施加一点怜悯,也不愿意把自己当替身转移情感。
他嫉妒他。
傍晚柏望带着一行人回来,吉米华已经做好了饭菜。
见乔尔森在,白亦同他打了个招呼,“很抱歉,今天还是没有找到你姐姐的踪迹。”
“辛苦了。”乔尔森坐到白亦旁边,端着盘子正准备坐下的阿玄一愣,蓝岁扯了她一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小屋内大家吃饭的吃饭,聊天的聊天。
乔尔森和白亦说自己要在这里住半个月,之后就回鹿城上班。
白亦点头,鹿城的生活比荒原好太多,还更安全。
“那你呢?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吗?”乔尔森问。
蓝岁和阿玄微微朝这边偏头。
白亦说:“也许吧。”
“没有想过去城市里生活?”
“暂时还不打算去。”
“为什么?”
蓝岁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在白亦之前开了口:“这有什么为什么,她在这里过得开心呗。我还是从城里出来的呢,我就觉得基地舒服。”
白亦安抚地看了蓝岁一眼,说:“我吃饱了,先回去。”
“好,路上注意安全,别踩坑了。”蓝岁刚说完,紧接着乔尔森站起来,跟着白亦出去了。
蓝岁咬牙,和阿玄说:“这小子不会是想把白亦拐走吧?我看他心术不正。”
阿玄咬了口鸡腿,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答话。
“白亦。”乔尔森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嗯?”
“我带了一朵花给你,是我姐姐种的。”
乔尔森拿出保鲜盒里的蔷薇花,“希望你会喜欢。”
白亦接过来,朝他笑笑:“很漂亮。”
乔尔森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一丝细微的表情。
很快他收回视线,两人并排在雪地里走着。
“其实你们都觉得只是在找我姐姐的遗体了对吧。”他说。
“……那种情况,几乎没有办法存活。”白亦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
“哈,无所谓。”
乔尔森耸肩,“其实无所谓的,你知道她在掉下空轨前做了什么吗?她给我打视讯,哈哈哈,她给我打视讯……”
“她知道她会面临什么,她依然要给我打视讯,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她是故意的,其实没必要,我无所谓的。”
“……”白亦嘴唇翕动,却没说什么。
乔尔森又开始笑。
“她太看重自己了,觉得她死在我面前我会如何吗?我才不会。白亦,她又不是我亲姐姐,我伤什么心?等半个月后没消息我就回鹿城,我住她辛苦赚来的房子,采她辛苦种的花,想做什么做什么,再没有人来管我了。”
“哼,我无所谓她死不死,早点找到她的遗体早点了结。”
白亦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无奈地递过去他面前:“好好好,你无所谓,她死了。你把眼泪擦一擦吧,泪水糊脸上被冷风一吹容易冻坏脸。”
“我没哭。”
“嗯你没哭,雪太大了,落到脸上化成水了。你擦一擦。”
“她没死。”
“没死没死,明天你就找着了……哎哟你别哭了,多大个人了。”
白亦把纸往他脸上怼,胡乱擦了几下,然后撒手,转身走了。
乔尔森接住飘下的纸巾,跟在她后面:“你和她真不像。她对我总是温柔的。”
“不像就对了,你姐姐是个大好人,能把你养着,我们荒民从小就开始讨生活,没几个善心的。”
白亦戴上外套的帽子,“荒原上没有家庭的概念,亲属间也没多大的抚养义务,你要是生活在这,你亲姐都不一定管你。行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每个人都得生活。”
乔尔森弯腰捡起白亦掉在地上的蔷薇花,硬塞进她手里,“嗯。”
白亦还想说什么,他的表情已经变得平静,除了眼眶有点红完全看不出刚才哭得那样伤心。
小子变脸还挺快。
“白亦,”乔尔森说,“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
“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白亦扯下一片蔷薇花瓣,扬手撒出去。
花瓣随风飘到半空,又飘荡着落下,伏在雪上。
她的回答同时落到雪上,“我不知道。”
“爱!是无上的奉献;爱!是信任与忠诚;爱!是超脱世间一切之物。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
白亦和乔尔森同步看向旁边的巷道,那是这慷慨激昂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白亦疑惑地喊了一声:“群青?”
“正是在下。”
“呵,”白亦探头过去,“你在这做什么,听墙角?”
“偶遇,偶遇……好巧啊,这雪真雪白你说呢白亦,这雪真雪啊,好看,我得画下来……”
两人走过去,只见群青躺在地上,脑袋靠着墙,衣领敞开,有一点酒味弥漫在周身。
白亦抱着手臂,低头看着他:“是啊,这雪真雪,这地上真舒服吧。”
群青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尝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他有些委屈地说:“冷。”
白亦踢了他一脚,“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早知道我在食堂再坐一会儿,好让你冻死了替基地省点粮食。”
“唉,我难受啊白亦,蓝岁妹妹怎么就看上柏望哥了呢,我好爱她,她是神女,是我的缪斯……我的爱意只为她疯狂生长!”群青捶胸。
白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给乔尔森一个眼神,“扶一下他,冻蠢到这个地步也差不多了,别真冻死了。”
乔尔森乖乖蹲下去把群青的衣服拉好,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
群青的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酒精上头。他刚站稳就展开了双臂,大声呼喝:“噫吁嚱!畅快!”
几秒后他转头盯着白亦说:“呜呜呜,白亦,我不要爱蓝岁了,这样没有结果的爱太累了,人生是旷野坦途啊,我一个艺术家不应该为了路上一朵得不到的花而停留……”
“……”
乔尔森和白亦很有默契地沉默着,白亦还皱了皱眉。
“所以!”群青的双臂搭到了白亦的肩上,乔尔森瞳孔微缩,接着群青说:“白亦妹妹,你可以当我新的缪斯女神吗?我爱……”
“你”字还没说出口,白亦面无表情地甩了他一巴掌,把他的话打了回去。
“神经。”白亦收回手仍不解气,往后退开一步,朝乔尔森说,“扶稳了。”
一记左勾拳过去,群青眼神都变得清澈不少。
白亦甩甩手,“行了,扶他去他家,就旁边那栋,102。”
乔尔森和她把群青拖了过去,白亦从群青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门,很贴心地开了两个取暖设备对着地上的群青,把地上散落的画纸颜料都收拢防止意外。
“呃,这样他不会生气吗?毕竟你打了他。”乔尔森问。
“没事,他酒醒了就忘了。”
仿佛是配合白亦的话,群青瞪着眼睛,伸手比出一个“V”,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了指白亦,反复几遍,“我记得的!”
“噢,那你先回去吧,我再陪他一会。”乔尔森按下群青的手,朝白亦笑笑,让她放心。
白亦走出这栋三层小楼。
她抬头,遥远的地平线上,停着一片残月,和无数颗星子。
其中几颗是移动的,从天际的一边滑到另一边。
周而复始。
她伸出右手,闭上左眼,拇指和食指撑开,拈住了天边那片欲坠的残月。
更远的地方绽开一片光亮。
它拖着长长的尾光,向残月而去。
白亦垂下手,呼出一口热气。
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
按华族的年历来算,新的一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