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裴星摇这个荒谬的故事编得逻辑通顺、看起来振振有词,但是殷无书还是没相信。
因为这个故事属实太荒谬了。
殷无书神情严肃地说道:“遥遥,谢宗主那样的女子,你对她的认知不应该是裴淮之之妻,她孤身在数千人中踏出一条血路,她有属于自己的称呼——云霄宗开山祖师。”
“裴淮之和谢青岚是相互平等相互扶持的道侣关系,谁也不是谁的所有物……我记得谢青岚那个徒弟谢千机也不是称呼裴淮之为师公的吧?因为以裴淮之的地位,他也不是谢青岚的附属物……”
“他们这样的关系,你说谢青岚会移情别恋,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遥遥,我也是不信的。”
裴星摇心中震动,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的师尊谢千机是她娘亲的徒弟啊……所以这样就能解释为何谢千机对她特殊了。
因为娘亲对他有恩,娘亲离世后,他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一份恩情还于自己。
而裴家将自己的人才送给云霄宗的行为也能解释得通了,因为云霄宗是娘亲亲手建立的宗门,在娘亲离世以后,即使云霄宗已经属于谢千机和裴家没有太多的关系,爹爹仍旧会帮扶云霄宗。
只是她心中却又哪里觉得十分怪异,裴家一直在倒贴云霄宗,可是前世,云霄宗是否对裴家过于冷淡了?
裴家在被灭门的时候,似乎云霄宗是在冷眼旁观?这真的正常吗?
就算谢千机对前世的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帮自己,他也没有理由对裴家的灭门惨案见死不救冷眼旁观吧?
她总感觉前世还有很多的谜团。
殷无书不清楚裴星摇在心里面想什么,只是目光带着些许审视的看着裴星摇,问道:“你宁愿编造出这么一个荒谬的故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你的未婚妻是谁?”
裴星摇回过神来,说道:“城主哥哥,我对天道发誓,我真的没有未婚妻,而且我和他的关系真的是见不得人的关系,那段经历对于我而言实在难以启齿,你不要逼问我了好不好?”
裴星摇趴在殷无书的膝盖上,自下而上的仰视着他,漂亮的桃花眼像是闪烁着星星,眼眸真诚如水。
三根手指并拢放在自己耳畔,一副正经发誓状。
裴星摇这段话虽然误导性很强,但也确实没有说谎,天道还真找不到理由劈她。
师徒关系在修真界确实蛮见不得人的。
殷无书抬头将信将疑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天道的否定,但仍旧觉得不太相信,让裴星摇以血做引用修真者的方式再向天道发誓一遍。
裴星摇心中无语,使出法术在自己拇指割了一道小口,以血做引、以灵做阵,重新起誓:“……我所言俱为真,如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
不出意外,天道觉得裴星摇说的都是真话,于是毫无动静。
殷无书现在心情无比复杂——裴遥那段所谓的见不得人、难以启齿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
不能怪他乱想,主要是这两个词本身就很有歧义、引人遐想,再加上裴星摇之前有说自己再给谢青岚做小情人,他现在是真的怀疑裴遥是被哪个好娈童的女修看上了?!
对方说不定真的是有夫之妇,因为愧疚给了裴遥不少东西,但是不能给裴遥名分,所以裴遥就只能暗地里给人家当小白脸,甚至在他人面前为了面子还要杜撰一个所谓的并不存在的未婚妻。
“遥遥,你喜欢那个人吗?”殷无书抚摸着少年的脊背,目光中满是心疼。
他猜在那段感情里裴遥应该是不喜欢甚至是被迫的,否则少年不会用难以启齿、见不得人这种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不出意外,裴遥摇了摇头,声线极其淡漠地回答道:“不喜欢,我和他的关系太畸形了,我不喜欢他。”
殷无书沉默了片刻,忽而想起了一个问题,他好像把对面默认为女修了,但是对面完全有可能是男修来着,毕竟裴遥这长相属于男女通吃,殷无书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说的这个人,是男是女?”
这个一针见血的问题让裴星摇心跳忽然就快了半拍,随后她红着脸,瞳孔震动,像是极为震惊那般羞耻地回答道:
“真的是女修……殷无书,你在想什么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有这么龌龊的癖好吗?”
神态极其自然,演得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她可不敢回答是男修,要是男修,她今天绝对吃不完兜着走。
殷无书面对少年的质问,神情有些许无辜。
龌龊的癖好?至少在遇到裴遥之前,他可没有这种癖好,虽然现在这种癖好确实看起来蛮变态的……
要是一旬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他会发了疯的喜欢上一个少年,然后那少年不喜欢他,他还用尽手段各种强求,甚至自己为了少年接受了自己在少年的身下……
他怕不是要把那人丢蛇窟里面喂蛇?什么疯言疯语?……
然而,现实却是不讲逻辑的,哪怕他觉得绝无可能,这件事仍旧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并且甘之如饴。
他紧紧地抱着少年,一字一句道:“裴遥,我并不是有什么龌龊的癖好,至少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有半点可能喜上一个男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彻彻底底败给了你,就像是命中注定,无论你是男是女我都会喜欢你。”
少年眼皮覆下,敛住眼中所有的情绪,温和地回应他:“殷无书,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语气温柔得好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她确实一直都知道……
*
天下大宴前日。
裴星摇在池塘边,百无聊赖地抓着一只小鱼往惊雪嘴里抛去,神色慵懒,白袍如云,面容秾丽,连娇艳盛放的菡萏都被少年的容貌压了下去。
“裴公子,请问你现在能和我聊聊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裴星摇缓缓转过身,来者杏眼清亮,脸颊白皙细腻带着点点婴儿肥,臻首娥眉,长相煞是好看。
裴星摇神态温和友善,将其引到湖中的水榭之间,边走边问道:“小圆姑娘,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小圆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后问道:“请问裴公子你有毒药吗?能杀死渡劫期修士的那种……宴姑娘说她没有,说你可能有这种毒药。”
裴星摇闻言淡淡一笑,“若我有这么厉害的毒药,我现在还何必徘徊在城主府,早就办完事走了。”
“小圆姑娘,渡劫期的修士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被毒杀死呢?”
小圆一言不发死死地咬着唇,眼中的光却渐渐暗淡了下来。
她能看出来裴星摇没有骗她,但正是因为知道,她心中才渐渐升起了一种巨大的绝望,悲痛和无力之感席卷全身。
如果连这位公子都没办法帮她,她到底要怎样复仇呢?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复仇的想法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她也不会放弃复仇的想法,只是试图通过各种途径增加自己复仇的砝码。
但是所有人都说帮不了她,无能为力。
她渐渐握紧了拳头,眼中是视死如归的绝望。
她转身就要离去,却听到——
“小圆姑娘,我只说我没有这样的毒药,我可没说我帮不了你。”
身后是少年清澈如水的声音,宛如天籁,她迈开的腿瞬间收了回来,重新转回来问道:“裴公子,您请说。”
裴星摇高深莫测地笑了下,将一瓶药粉和一张纸条递给小圆,说道:“你自己看吧,看了之后烧掉,我就不说了。”
小圆小心翼翼地掀开纸条看了下,只见上面写着:
小圆姑娘,这玉瓶里是能压制他人修为的丹药,相当于能把渡劫期的修为压制到大乘期,明日你将这些药下在宴席中,剩下的由我们蓬莱裴家解决。
小圆震惊地看着裴星摇,这纸条明显是提前写好的,这少年竟然连自己会来找他都提前算好了吗?
这小公子好缜密的心机。
她看完后连忙将纸条烧掉,担心地问道:“裴公子,你那边确定没问题吗?”
裴星摇淡然一笑:“这点小圆姑娘你可以放心。”
“那请问加一个我,你们方便吗?会不会拖你们的后腿。”小圆咬了咬牙,她还是更想亲手报仇雪恨,手刃仇人。
裴星摇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拖不拖后腿的问题,而是小圆姑娘,你加入进来我们是不会保护你的,既然如此,自然也不存在拖我们后腿的问题。”
裴星摇明白小圆想要亲手报仇雪恨,但是她确实没有义务在小圆非要去的情况下还保护小圆,她不能置他们裴家子弟的安危于不顾。
“如果你不怕死,明日事情做完后便主动来找我,我再强调一次,是你不怕死的情况下才来,我不会派人专门保护你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你真的有了生命危险,小圆姑娘,也别怨我太过冷漠。”
*
魔界第一城天枢城夜宴宾客的排场属实不小,裴星摇静静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脑海中划过一些的回忆,眼睫微颤。
直到感受到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裴星摇怔了一下,随后收敛了情绪淡淡道:“城主大人作为主人家还不前去待客,可不是礼貌的行为啊。”
“遥遥,我只是向你最后确认,你真的不打算趁此机会公开我们的关系吗?你不用有任何的顾虑,我会为你解决一切。”
裴星摇抬头望着殷无书的眼眸,那双眼红得像是粘腻的血液,深处埋藏着无数数不清的情愫,按理说正常人都应该被打动了,但裴星摇却只是淡淡勾唇摇了摇头。
“殷无书,再给我一点时间准备吧,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相处也不过数日,我实在不敢将自己的一切交给你。”白衣少年神色温和,熟稔地说着一句又一句谎言。
“好,我不逼你。”殷无书知道裴星摇说得不无道理,直觉却让他觉得少年没有对他说一句真话,他从少年身上汲取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意和温暖,但是看向少年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他又时常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年的眼中分明满含爱意。
夜宴,明月高悬,星辰寥寥。
舞榭之台上,红衣舞女莲步轻移,舞姿蹁跹,水袖如云,一颦一笑宛若勾人的钩子,撩得人心痒。
白衣少年支颐着下巴,看着这场用妙龄少女血肉铸成的盛宴,另一只手把玩着折扇,神色微怔。
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被舞女们的美貌迷住了一般。
“遥遥,她们有这么好看?看得都入神了?”
温热的呼吸贴在少年的耳畔,殷无书的声音很低,就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裴星摇回过神来笑一声,“她们确实好看,毕竟如果是城主你来的话,一定不忍直视——”
“诶殷无书,你干什么,干嘛捂住我的眼睛,你让我看啊,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看什么看,再看本城主估计你魂都被勾没了。”殷无书被狡猾的少年气得咬牙切实,伸手以不容置疑的力道遮住了少年的眼。
周围的宾客看着天枢城城主和一个白衣少年举止这么亲密,神色讪讪——
天枢城主这是换口味了?!
众人的目光在裴星摇身上打量了一下,被殷无书用眼神警告回去之后,又看向自己带来讨好殷无书的美人,心中想法各异,各怀鬼胎。
趁着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裴星摇之时,小圆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酒水菜肴灵果里下着毒,然后毕恭毕敬一盘一盘盛上去,少女神情始终温顺低眉顺眼地,丝毫看不出来有丝毫异样。
倒是某个俊美的黑衣修士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少女的容貌之后神情一滞,思绪陷入了回忆,随后趁着少女走过他的时候,拉过少女的手腕,低声关切地问道:“阿鸢,这些年你还好吗?”
小圆的手臂蓦地抖了一下,端着盘子的手青筋骤然暴起。
霎时,她咬紧了嘴唇,睫毛颤抖着,忍住心中无尽的仇恨和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这位修士,奴名小圆,并不是您口中的阿鸢,您认错人了。”
“阿鸢……我知道你怨我恨我,你知道当年我也是无可奈何,我被仇家追杀,我实在没办法护住你,才会把你献给天枢城主让他给你庇佑,至少,这样做我们都能活下来。”
“而事实也是,你我都活下来了。”
“阿鸢,如今我功成名就,已然成为一方大能,我会想办法把你从天枢城主手里把你赎走的。”
小圆听了黑衣修士的话以后只觉得荒谬无比,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要脸的人!
她很想破口大骂,最后碍于身份,碍于任务,她只是静静地回了句:“这位修士,奴不是你口中的阿鸢,奴只是一个天枢城城主府里一个低贱地魔界女奴,小圆。”
那个享万民供奉的尊贵的人界公主天鸢,已经死了,彻彻底底死了。
再也不复存在了。
平复心情之后,小圆低头替黑衣修士斟满一杯毒酒,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留给这黑衣修士便转身离去了。
*
裴星摇并不知道小圆这边发生的一切,扒开殷无书的手以后,嗔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放软了声音说道:“城主大人,今夜我要出一趟天枢城,明日我再回来可以吗?”
少年的声音很是清澈,放软了之后像是撒娇那般,让人忍不住地沉浸在少年的温柔乡中。
殷无书已经被少年撒娇的语气哄得心软得一塌糊涂,不过他还没有傻,虽然他承认自己很享受少年向他展开的柔软的一面,但他并没有忘记裴星摇狡猾无情的本质。
他捏着少年柔软的脸颊,面对少年温顺的乖巧,他轻松地捏起来一块软肉,像是玩弄一般,指腹暧昧地摩挲着那块软肉。
半晌,他挑眉,目光落在少年精致的眉眼之间,淡淡问道,“遥遥,你要离开天枢城做什么?”顿了顿,他语气骤然变得意味不明,继续道:“……难道是想趁此机会逃离我吗?”
裴星摇顿时乖巧地摇了摇头,斟了一杯酒,撑起身子,递到殷无书的嘴边,乖巧地说道:
“城主大人,我不会逃的,我哪敢啊……而且,我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不是也会被你抓回来吗?”
殷无书一向喜欢少年有求于自己时的讨好,此时他端过裴星摇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眸光温柔地看向少年,刚想说不相信少年的鬼话连篇打算拒绝他——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的眸光骤然一变,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眸光晦暗地斟了一杯酒,不顾少年的反抗,强硬地捏着少年的下颌,逼少年张开嘴。
噼里啪啦声响起,杯盘翻倒,一地狼藉。
这杯酒就这样强行给少年灌了下去。
霎时间,宴会鸦雀无声,众人愣愣地看着高台之上的变故,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
殷无书用修为暂时压下脑海里席卷而来的晕眩感,冷声道:“各位来宾请自便,本座忽然身体不适,恕不奉陪,如有要事,明日可来城主府与我洽谈。”
说完,化作一道流光,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拉着裴星摇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众人见殷无书都走了,也顿时失了兴致,也都起身陆陆续续离开了。
嘭的一声————
银发青年将白衣少年重重扔在床上。
“裴遥,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殷无书盯着少年,死死地握着少年的手腕,像是要将这纤细的手腕捏碎,可是听到少年吃疼的一声闷哼,却还是松了力道。
虽然手上的力道放松了,殷无书的怒气却没有半点减弱,他的唇贴在少年的耳边,低声说道,“遥遥,你想逃?甚至还对我下药?”
语气爱恨交织。
然而面对殷无书的勃然怒火,少年只是捂着头,死死地咬着唇一言不发。
“遥遥,给我解药,否则——”
殷无书俯身拉了拉少年的衣襟,银色的长发落在少年的脸颊旁,暗示性地威胁道。
裴星摇抿了抿唇,像是伪装成家猫的豹子终于展开了獠牙那般,毫不留情地冷声道:“城主大人,这药最多一刻钟时间你就会昏睡过去,一刻钟时间你可没这能耐干这档子事。”
“一刻钟时间,快点的话说不定呢?”殷无书被少年这宛如看污秽的表情刺痛了心脏,强撑起一抹笑,反唇相讥道。
听到银发青年的威胁,少年也只是静静盯着对方,一言不发。
似乎是不想他们的第一次不这么糟糕,城主大人最终还是泄了气,松开裴星摇的衣襟,伸手一招,指尖红光一闪,数十个元婴期以上的魔修便出现在卧房内,垂首听令。
殷无书冷声命令道:“不管稍后发生了什么,都不允许裴小公子离开城主府,踏出这间卧房半步。”
“哪怕是他用本城主的性命威胁你们也不许。”
“是!”魔卫们整齐划一地答道,随后消失在房间内。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是裴星摇知道他们都还在。
随着月光一点一点挪动着,殷无书思绪越发混沌。
他的目光落在看着裴星摇毫无变化的脸上,迟钝的思绪思忖了片刻,依稀记得少年也被自己灌了一杯酒,为何少年看起来半点事也没有。
“果然,小公子,你提前吃了解药。”
裴星摇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唇瓣一张一翕,似乎说着什么话。
殷无书凝了凝心神想要听清楚,只是脑海中清醒的那根弦被彻底压断,思绪彻底陷入无边的混沌之中。
“三、二、一,城主大人,时间到了,该睡了,祝你一夜好梦……”
白衣少年温柔地说道,漆黑的瞳孔之中毫无情绪。
拉开银发青年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少年眼中的情绪看不分明。
最后,白衣少年熟稔地解开房间的禁制,漫不经心地看向拦在自己的数十个魔卫,以水墨折扇半掩面,弯了弯精致的眉眼,淡笑道:
“一群乌合之众,你以为你们拦得住我吗?”
刹那间,数百张符箓凭空出现,在城主府轰然爆炸。
一时间,天枢城火光冲天,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