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瑾勾着唇好奇地看着他俩的好戏,或许人就是这样的吧,本来他还觉得自己是真的惨,但是一想到大小姐对他的心上人也就这种态度,心里面莫名地泛起了诡异的平衡。
尤其是他能感觉出来宴燃也喜欢裴星摇,不但没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那种仇视,反而多了几分同命相连的幸灾乐祸。
乐得他想笑出声来。
他清了清嗓,压低声音,故意装作没看出来他俩暗流涌动地样子,茶里茶气地问道:“小姐,请问这位公子是?”
这下轮到宴燃饶有兴味地看着裴星摇了,就看她怎么说,她不是死活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说一句喜欢自己吗?如今又要拿喜欢自己来挡刀,他倒想看看她打算怎么介绍自己。
裴星摇眼珠一转,介绍道:“这是我在云霄宗的师兄。”
顿了顿,她做出一副被伤到了心不愿意承认他的模样,眨了眨眼,眼眶蓦然升起一丝红晕,一副将哭未哭的倔强模样:“我们以前是有点……不过,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宴燃被她这种春秋笔法给气笑了。
别人打了个巴掌好歹要给个甜枣呢,只有裴大小姐,狠心绝情到一句骗人的喜欢自己都不肯说。
宴燃压下心中的戾气,唇角噙着一丝冷笑,附和她说道:“是的,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凤瑾心中思忖着他俩对话之间透露出来的信息——
大小姐和他以前似乎是相爱的,但是他们俩似乎是产生了点误会,然后又分开了,但是大小姐对他似乎是有点余情未了,他其实也还在喜欢大小姐,但是两人的误会现在还并没有解开。
所以他们俩相当于其实就是一对藕断丝连的怨偶?!
凤瑾心中猛地升起了一丝危机。
看着宴燃的眼神多了一丝不善。
宴燃接收到了他的眼神,也是看着他,艳绝的凤眼带着几分冷漠。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都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
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不屑。
宴燃不屑凤瑾只是一个小倌,觉得他只是一个被裴星摇蒙在鼓里的玩物罢了,明明对裴星摇一无所知还义无反顾地喜欢她,怎么被她玩死的都不知道。
凤瑾则是觉得宴燃纯纯不知好歹,大小姐喜欢他就是他天大的荣幸,甭管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甭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先认错给大小姐道歉就行了。要是大小姐也喜欢自己,他们才不会有什么误会。
知道内情的裴星摇此刻装得一脸无辜,哪怕是身处这种级别的修罗场,此刻也能置身事外,游刃有余。
甚至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掌握之中。
她拉了拉凤瑾的衣袖,说道:“我们走吧。”
接着又转头对着宴燃说了句:“我解决完这边的事情要去一趟魔界,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宴燃闻言心中警惕——
大小姐又在算计什么?怎么会这么好心的叫上自己?
裴星摇看他警惕地模样,唇角荡开一丝纯澈的笑,桃花眼一弯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她的眼中多了一丝楚楚可怜的恳求,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
“宴燃师兄,我真的没有其他的目的,我去魔界是有事情要办,你也不放心我独自去魔界吧?”
宴燃看着她这种神情,暗暗攥紧了拳头,她越是做出这种恳求自己的神情,他就越是知道她又在算计自己,她在试图将自己玩弄于她的股掌之中。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的。
可是他就是不忍心,不忍心拒绝她,心甘情愿地踩进她给自己挖的坑里。况且,她给出的理由他也真的无法做到狠心拒绝——他确实不放心她独自闯入魔界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虽然他知道她心机深沉其实不容易出事,她的身上也有很多的法宝可以自保,但是万一呢?她长得这般漂亮,万一在那边就出了什么事情了?
裴星摇故作无辜可爱地歪了歪头,将那一丝极深的恶意藏在眼底最深处,眸光清澈地看着他:“宴燃师兄,可以吗?”
“好,到时候你联系我,我陪你去魔界。”宴燃心中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将自己的传音符交给她。
他觉得自己挺犯贱的,她都这样对自己了,但是只要她勾勾手指,明知道对方在算计自己,他还是要上赶着去受虐。
“那到时候我联系师兄你哦。”这一世,我要你亲手杀掉那些你前世用得得心应手的那些魔将心腹。
裴星摇深深地笑着,笑容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眼底深处真情实感的带了几分愉悦。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这一世能不能阻止他变成魔神,但是若是没办法阻止,他变成了魔神以后,意识到是自己算计他,让他成为了光杆司令,其实也挺好笑的。
和宴燃告别后,裴星摇就拉着凤瑾离开了。
她没有回凤瑾的王宫,只是在繁华喧闹的长街上闲逛,她就是喜欢这些烟火气,喜欢四处游玩,不喜欢被囿于一处,也不喜欢被囚/禁禁锢。
她买了几块桃花酥,自己吃着一块,其他的用一方干净的手帕包着放到凤瑾手里,心安理得的让凤瑾帮她拿。
凤瑾对此自然是乐此不疲。
“小姐,请问,你能和我说说,你和那个师兄的故事吗?”凤瑾眼睫微颤,默不作声地打听着他们俩的故事,心中对宴燃有些妒忌,妒忌他获得了裴星摇的真心,还不好好地对待她。
殊不知,他才是离裴星摇最近的那一个,如果没有前世发生的事情,裴星摇会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他,但是,一切没有如果。
裴星摇听他要打探自己和宴燃的故事,心中不由得冷咍一声。
凤瑾,你这不是上赶着找虐吗?
她垂下了眼皮,眸光涣散,嘴唇抿起,做出一副不想再提往事的模样,长睫上莹莹的泪扑闪着,低哑着声音,故事编的半真半假,颠倒黑白杂糅了一堆事情:
“我们俩确实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只是他认错人了,他实际上应该喜欢的人是我的师姐。”
“师姐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最开始以为是我救了他,所以就对我很好,我也因此喜欢上了他,结果,他在某一天得知原来是师姐救的他,他就不喜欢我了。”
“然而,他不喜欢我就算了,因为师姐也不喜欢他,我和师姐长得有七分相似,他就帮我当做师姐的替身,他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是对我好,但是心里面已经有了别人了,后来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和他大吵了一架,我们就分开了……”
说道此处,她的声音就有了几分的啜泣,像是真的心中受伤,一副很难过的模样。
凤瑾闻言在心中大骂宴燃不是个东西,竟然把他家瑶瑶妹妹当替身,这么羞辱她?!
他揽着裴星摇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因为裴星摇身高并不高,娇娇小小大概只能到他的胸膛。他揉着裴星摇的发顶无声的着她。
裴星摇心中憋笑憋得有些难受,她瘪嘴,挤了半天又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哽着声音说道:“对不起,心里还是忘不掉他,他把我当成师姐的替身,为了气他,我把你当成了他的替身……”
凤瑾:“???”
凤瑾安慰着她的手指蓦地顿住,心中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上不去下不来,就在那里哽住了。
他一时间有些安慰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安慰安慰自己。
他堂堂凤族少主,陪她玩被她当成小倌还不够,还得被她当成别人的替身?要不是觉得自己应该没暴露身份,他都怀疑这个大小姐是不是故意在羞辱自己。
裴星摇声音带着哭腔,语气十分惹人怜爱,说出来的话还在一句一句的扎他的心。
“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因为你有一双很像他的凤眼,一看见你的眼神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你的眼神和他简直如出一辙。”
“你的唇很薄,红红的自带三分艳色,你知道吗,昨天我吻你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吻起来的感觉也很像他。”
“虽然你长得不像他,但是你站在那里无端地让我感觉就是他。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但是我却自私地把你当成了他的替身,你还能接受我吗?”
凤瑾猛地瞪大眼,眼尾蓦地染上了几分胭脂的艳色,鼻尖发酸,已经被她逆天之言气得想哭。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理智全无,甚至开始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和那个野男人真的有几分相似。
他回忆着宴燃的容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越对比越觉得好像真的有一点相似,同样的凤眼同样的薄唇,所以她昨天选中自己就是这个原因吗……
骗子,骗子!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像是被她玩弄感情了,但是他也清楚是自己上赶着犯贱找虐的,明明知道她不喜欢自己,还试图强行绑住她。
如今这个结果其实是自己活该。
他红着眼有些委屈地把裴星摇买的桃花酥全都吃了解气,一边吃还要冷着脸买几个还给她。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他喜欢她,无法自拔地喜欢她,是他把她宠成了这种坏脾气,如今这种的结果还是只能自己打碎了牙齿往里吞,只能顺着她由着她。
他自嘲地想,当替身就当替身吧,话本里替身上位把白月光干倒的还少吗?只要他持之以恒,他就不信她的心是石头做的,怎么都捂不热。
他有些委屈,但也只能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走到街边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用她喜欢的食物安慰她,虽然自己的心情也很差,但是他还是以她为先,先安慰她的心情。
裴星摇落着泪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
虽然面上挂着泪水,但是眼中的笑意已经快憋不住了,她现在十分佩服自己演技很好,这种情况都能憋得住,还能毫无破绽的演下去。
此刻,她并不清楚现在凤瑾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不知道自己已经快把对面逼疯了。
因为她从来没觉得凤瑾很爱自己,加上她前世遭遇,和他死活不退婚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得他活该,是他上赶着找虐。
裴星摇落着泪,看着他,勉强地扯了扯唇角,说道:“我听说不远处是修真界最高的山峰揽月峰,你愿意陪我一起登上去吗?”
“我一直都有个愿望,便是登上世上最高的山峰,在山顶之上,手握日月摘星辰,你能陪我吗?”
凤瑾按住心中的情绪,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眼,回答道:“愿同君往。”
裴星摇此前不能修炼,体质太弱,虽然有惊雪她不是上不去揽月峰,但是强行上去,在山顶之上她呼吸不畅,会有毙命的风险,便从未上去过。
揽月峰万丈之高,和修真界最深的天渊相对,听说天渊也是万丈之深,但没人跳过天渊,无人知道天渊到底有多深,只知道跳了天渊的连魂魄都不能留下。
攀爬到三分之一,便满目是风雪了,悬崖峭壁人迹罕至,只剩下一些飞鸟盘旋在灰白的苍穹。
凤瑾拢了拢宽大的衣袖,将娇小的裴星摇揽在怀里,用灵力给她渡着热气:“要不要我带你上去,还是你更想自己走?”
裴星摇也只当自己没发现他身为一个小倌为什么有修为的疑点。
她靠在凤瑾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声,被他身上浓烈的梧桐木的气息包裹,那是一种类似于檀香的味道,香气深沉而持久,像是身处竹林松木之中,让人心平气静放松祥和。
“我喜欢自己走上去,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第一次登高了,我有分寸的。”裴星摇抬头看着不见尽头的揽月峰,真心实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喜欢这种感觉,踏遍修真界每个角落,征服世上每一座山峰,尝遍四海八荒每一种佳肴,才是她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被卷入那些情情爱爱里,冷眼旁观他们发癫的爱恨瞋痴。
凤瑾点了点头,只是紧紧地握着怀里人的手,给她渡了足够的灵气,便放开了她,尊重她的意愿,让她自己走,自己登上山顶。
他是炼虚期的修为,走这种山峰根本不难,不过他还是装作走得很困难的模样,脚步一深一浅地跟在裴星摇身后,默默地保护着她,害怕她一个脚滑摔倒。
偶尔裴星摇走不动了他搭一把手,或者给她输入一点灵力支持着她走上去。
有凤瑾的帮忙,裴星摇登上山顶倒也没有太困难,此刻已然天黑,山顶之上星辰垂落,北斗熠熠生辉,繁星点点。
她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眼眸清亮,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望着山顶之上的风景,神色有些讶然。
她本以为山顶之上应该除了风雪和悬崖峭壁什么都没有,没想到不知是谁在这里种满了红梅,大片大片的红梅盛开着,风一阵吹过,卷起飞花点点,像是晚间云霞般绚丽。
裴星摇喜欢红梅树,只要稍微在意一点她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凤瑾自然也知晓,甚至也一直知晓她想登上揽月峰这件事。
他很早便想亲自将她带上揽月峰来了,只是揽月峰山顶的风景属实不太好看,他将山顶一株一株地用灵力栽种上了红梅,将这里种成了一大片的梅林,想将她带上揽月峰的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如今,他也确实将她带上来了。
裴星摇站在梅林之中,风雪吹起她雪色的长裙摇曳生姿,她的桃花眼中潋滟出一丝艳绝到了极致的笑意。
揽月峰直冲云霄,北斗星辰就仿佛压在人的头顶上,千丝万缕的星光就像是秋水滴落,流光璀璨。
裴星摇缓缓朝着深色的天幕中伸出手,呆呆地看着天空中的星辰,试图揽月摘星。
不过自然是什么都没抓住。
她愣愣地屈起手指试图握住些什么,最后到底什么都没握住,只能感觉到冷风从指尖缓缓流过。
莫名地,鼻尖一酸,眼尾似乎有些红了。
忽然,手心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与自己指尖的冰冷相融,凤瑾伸出手扣住了她的手,眉眼含笑看着她。
他和她十指紧紧相扣着,他的力道并不大,裴星摇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凤瑾另外一只手拂过她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泛红的眼角,缓缓道:“如果你觉得什么都握不住,那由我来握住你。”
他想告诉她,大小姐,无论发生了什么,还有我在。
他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太了解她,对她的情绪敏感到了极致,她现在是难过的,他能感觉得到。
裴星摇眸光微动,复杂地看着他,所有的思绪都汇集在冰冷的指尖,唇角勾勒出几分冰冷嘲讽的弧度,旋即便消失不见。
敛下眼眸,她叉开这个话题,反而是情绪极其淡地说道:“你陪我去山崖间坐会儿吧。”
“在所不辞。”隐隐约约间,凤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还是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坐在山崖上,吹着冰冷的山风,发丝凌乱贴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大半的神色。裴星摇低了低头,看着这深不见底的山崖——
掉下去,应该会死透吧?她面无表情地想着。
凤瑾坐在她的身边,拉过她冰冷的左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像是试图捂热她的心那般,试图捂热她的手。
她冰冷的指尖很快就有了温度。
裴星摇转头看着他,神情在夜色风中看不分明,说出来的话平静毫无温度:“你觉得我现在在想什么?”
凤瑾看着她藏在身后的右手,垂下了眼眸,抿着唇,其实他已经隐隐有些猜到了,但是他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地回答道:“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裴星摇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风中裹挟着一丝哽咽,但是很轻,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眼角的余光瞥过自己右手中握着的渡劫期符箓,面上仍旧无悲无喜,眼眸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死水下面却满含杀机。
裴星摇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笑的,但是她笑不出来,心中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样,指尖都有些颤抖。
“现在你知道了。”她淡淡地说道,心一狠,掌心翻过,一丝灵力输入那一张符箓。
随后,不过刹那,她便将这张符箓轰向他的胸口,直指他的心脏。
她仍旧面无表情。
凤瑾缓缓闭上了眼,他方才就看到了她手中的符箓,甚至现在也可以躲开,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毫无反抗。
任由这一张渡劫期的符箓从胸口打入自己的身体。
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让裴星摇都隐隐有些失聪,一时间,揽月峰上光芒冲天,亮如白昼。
五脏六腑似乎都被这渡劫期的一击打得碎裂。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唇齿之间全都是血,胸前血流如注。
一滴一滴猩红的血滴落到了雪里,像是绽开地红梅。
他愣愣地,一动不动宛如失了魂似的木偶,身体僵硬地看着裴星摇沉若深渊的眼。
痛苦撕扯着理智,他指尖颤抖着揽过她的腰身,将下颌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眼中全是泪,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喉间却率先涌上一股腥甜,脑海里开始意识不清。
她就是想弄死自己。方才心中隐隐约约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唇角扯出一丝苍白虚弱的笑,他抹开唇边的血,哽咽声质问道,眼底一片猩红:“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哪怕是她认错了人,她没认出来自己,这种理由他都可以接受。
他只想要一个理由。
裴星摇垂下了眼眸,语气淡漠,不管不顾直接揭穿他的身份:“凤瑾,你死了,我就可以退婚了……”只有他死一次,他们才两清了。
她的声音极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楚。
“退婚吗?”凤瑾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不相信竟然会是这个理由,他看着她狠心绝情的脸,千万种情绪涌上来,压得他心如刀绞的疼。
他想笑,眼中却不由自主的涌出泪来,声音嘶哑哽咽到了极致,“大小姐,如果你想杀了我,就是想退婚和那人在一起,我告诉你,不可能——”
“生我是你的人,死我亦是你的鬼……”
“若我死了,我也只会是你的、亡夫……”
亡夫。
他的眼中全是自嘲偏执。
但唯独没有对她的怨恨。即使她都已经这样对他了,他仍旧不恨她,他喜欢她,喜欢到了可以接受她对自己做的一切。
他只是觉得心里面很痛,痛得喘不过气,身上的痛苦远远没有心里面那么痛。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雪地上全都是血。
连月色都透露着血腥的森寒诡谲。
裴星摇只是仰头淡淡地看着他,目光极轻,像是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她残忍地说道:“你死了,还能阻止我什么呢?”
“下去吧,落下去落地立刻就死了,就没那么痛了。”
说着,她缓缓伸出手,垂下眼眸敛下所有的情绪。
她的手指是那般纤细无力,力道那么轻巧,却将重伤的他直直地推下了山崖。
万丈山崖,十死无生。
散落的青丝和层叠如云的宽袖在风中飘扬,像是盛开绽放的白玉兰。
风呼呼地吹过他的耳畔,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胸口处汩汩的向外流着血,泅湿了衣襟。
心如刀绞的疼。
目光模糊间他看见裴星摇走回到梅林里,拿出一壶酒对着月色开始喝了起来,长发猎猎,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裴星摇坐在梅林下,裙摆已经被融化的积雪打湿,湿气透过布料浸入肌肤,冷得她打了个寒战。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壶酒,她想对月高歌,明明是一件复仇的喜事,她却怎么也笑出不来。
她心中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凤瑾不会死吧。涅槃之火可以让他复活一次,又死不了,她有什么觉得愉悦的呢?心里面总是哽得慌。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喝多了酒,她不胜酒力,再一次醉了过去,脑海里一片混沌,浮现出前世今生的恩怨。
*
昨夜下了场暴雨,惊雷雨夜雷电交加,好像是上苍在怜悯着冤魂。裴星摇坐在轮椅上,明明是穿着御寒的法衣仙裙,她竟然觉得有些凉。
裴忆岚已经被裴星摇亲手杀死了,她身后服侍她的人便换成了其他从裴家派过来的侍女。
侍女推着裴星摇来到湖边,湖水清澈若寒玉,湖边立着一个墓碑。
“抱我过去。”裴星摇呆呆地望着那个墓碑,她的声音平静得带了几分死寂的味道,眼中恹恹若荒山的雪。
侍女听她的话将她抱到墓碑前。
只见墓碑上写着几个字——吾妹惊雪之墓。
少女穿得极其素雅,素雅得就像是为谁守灵一般,一身纯白,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也就是一支蝴蝶白玉簪将青丝挽起。
绝望、痛苦、疯狂的情绪不断地撕扯着她的理智,她从芥子袋中拿出一袋小鱼干,眼眶通红,声音已然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惊雪,主人给你报仇了……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小鱼干,你以后多吃一点。”
“这么大一片湖,都是你的,你要是小鱼干吃完了,你就下湖里自己抓,或者你托梦给我也行。”
“惊雪,我想你了,你进我梦里见见我行不行?现在我的梦里全都是蛇,它们盘绕在我腿上、身上,我好害怕,你进我梦里见见我行不行?”
一滴一滴的泪珠滚落在墓碑上。
白裙少女跪在地上,抱着冰冷的墓碑,恸哭出声,泪水成雨落下。
“大小姐,你终于出云霄宗了。”空气中传来一声低哑的男声。
红光一闪,裴星摇的眼前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少年,少年手执长剑,一身黑衣金线滚边,凤眸薄唇,举手投足满是矜贵清雅,额间殷红的凤印透露出一丝诡谲妖异。
裴星摇将小鱼干放在墓碑旁,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来者,桃花眼一片死寂,声音带着哭过以后的哑:
“……想必你在这里等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吧?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你是等我给惊雪上完坟以后才出现的。”
“我只是比较惊讶,大小姐原来是有心的,你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只妖兽泣不成声,却诬陷挽月妹妹害了你。”凤瑾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来掐过她的下巴,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戾气。
他的用力很大,裴星摇肌肤本就娇嫩非常,下巴很快就被掐出了指痕。
侍女想要上前来阻止他,却被凤瑾一招打晕。
裴星摇冷冷地瞥着他,质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是我在诬陷她?难道我们数年的情谊,连你和她半载的交情都比不过吗?你凭什么觉得我说的是假的,她说的才是真的。”
凤瑾冷笑:“情意?裴星摇,我们有什么情意呢?难道不全是虚情假意吗?你手里握着我的情丝,让我爱你爱得像条狗一般,我甚至因为这份虚假的喜欢,分辨不清楚谁才是我喜欢的人,我伤害了挽月妹妹,你还好意思和我提我们十多年的情谊?”
裴星摇刚想问,她什么时候拿过他的情丝,她爹在她八岁生辰宴时说的一句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把这个东西放在身上收好,不要弄丢了。
原来那个东西就是他的情丝吗?
她从芥子袋中将那个情丝重新拿出来,还给他,冷笑道:“你不用将移情别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东西我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在芥子袋里的,这玩意儿放在芥子袋里能不能发挥作用你心里有数,我不能修炼我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应该是没有效果的。”
放在芥子袋里当然不会发挥作用,但是凤瑾根本不信她是放在芥子袋里的,如果她是放在芥子袋里的,那他以前到底为什么对她好呢?难道不是因为情丝的作用吗?
他接过情丝,却是嫌弃地将情丝毫不犹豫直接扔掉了,不屑道:“现在我已经不用了,我已经生出了新的情丝了。”
情丝被抛进湖里,在湖里金光闪闪,上面沾满了他对她的情感,浓烈得刻骨铭心,可是他甚至没有仔细看过感受过,就被他毅然决然地彻底扔掉了。
“那你想要什么补偿?”裴星摇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件事是我们裴家对不起你,我承认,你想我怎么补偿你?”
裴星摇挪了挪身子,跪了很久,她跪得有些疼了。可是她双腿已残,根本站不起来。
凤瑾垂眸看着难受的她,心中冷笑,若是以前的他,肯定就将裴星摇抱在怀里把她伺候舒服了吧。
这些年,他堂堂凤族少主,像是一条狗一般被她控制着拿捏着,真的很好笑。
凤瑾冷眼看着她,说道:“我不要你的补偿,我是来替挽月妹妹讨回公道的。我想问问,她的眼睛,你用得开心吗?”
裴星摇身形一滞,冷冷道:“那是她应该赔偿给我的。若不是她,我不会失去我自己的眼睛。”
凤瑾被她的话气得想笑,“我说过了,那件事情于她无关,裴忆岚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污蔑她!”
“我污蔑她?我说的句句属实,我怎么污蔑她了?若我污蔑她,你告诉我,凭什么我被当成她被蛇妖掳走后,我失去了一双眼又失去了一双腿,而她被掳走之后,却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说是因为那个蛇妖喜欢上了她,所以放过了她,你觉得我信吗?他们之间那么大的深仇大恨,那蛇妖恨她恨到剜了我的一双眼,让一群蛇咬废了我的腿,那蛇妖凭什么喜欢上她!”
裴星摇咬着牙质问着他,清冷的眼中全是泪水。
“她是无辜的,她一无所知,都是你们自愿成为她的利刃,是你们自愿想要替她弄死我——你想告诉我这个是吗?你要我怎么相信呢,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相信她是无辜的,怎么相信!”
“我的惊雪死了,我失去了一双眼,失去了一双腿,她却完好无损,我要怎么相信她是无辜的?凤瑾,你告诉我啊!”
裴星摇的一举一动状若癫狂,她抓着凤瑾的衣襟,细弱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泪水沾湿了脸颊,眼中满是仇恨。
凤瑾冷冷地看着她,只说了句:“大小姐,你固执成狂了。”
“惊雪死了,我明白你的伤心,但是疑罪从无。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你没有丝毫证据证明,就是她害得你落到了这个地步,我相信她的为人,她不是这样的人。”
末了,他补了句,“只有,你才会这般恶毒。只有你才会玩弄人心,将喜欢你的人玩得团团转,让他们成为你伤害她的利刃,你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就能将所有人的人心算计在内。”
“你说得对,所以我说我没有诬陷她,我并没有说谎,我说的是——我被裴忆岚算计,被当成谢挽月掳走了,裴忆岚和谢挽月最近走得很近,再加上后来谢挽月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这件事,师尊怀疑是她做的,这很正常,不是吗?”
裴星摇太擅长玩弄人心了,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却能将人引向歧途的深渊。
“裴星摇,你明明知道这样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凤瑾发怒了一般,狠狠地掐住裴星摇的脖子。
裴星摇一点修为都没有,根本反抗不了他,他掐死她就像是掐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那样简单。
窒息地感觉传来,不一会儿,裴星摇的脸就涨得通红,死亡的恐惧直逼大脑,她却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只是怨恨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疯狂与偏执。
片刻后,她低低地笑出声来,声音毛骨悚然:“哈哈哈,你想替她报仇,你现在就杀了我!我死了我让你们所有贱人替我偿命。”
她早就不想活了,失去了一双腿之后,她几乎找不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她再也登不上揽月峰了,她想踏遍修真界每一个角落的志向再也不能实现,她唯一的朋友惊雪也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早就心存求死之志,她死了,总会有人替她报仇的。
她太会算计人心了,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算计在内,只是为了报仇。
惊雪死了,她要让所有人偿命。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凤瑾以为她在威胁他,手上的力道加紧。
“我当然知道你敢啊,快点杀了我,然后趁热拿回你亲爱的挽月妹妹的眼睛。”裴星摇眼底猩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此刻就像是勾引着他走向地狱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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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过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