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辞 第26章 夜来幽梦忽还乡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可是白微觉得，他这辈子，大概是回不了家了。

有时候白微常常会怀疑，往日的时光是不是在做梦，到底此刻的是真实还是从前的是真实，没个答案……

他这一生，最讨厌战争。

两族交战，苍生苦楚，生灵涂炭，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他曾以为自己所有的幸福都来自于谢桥，可是现在，他所有的痛苦悲怆也都是来源于墨辞……

他的心早已被折磨的千疮百孔，残破不堪了。

他现在唯一在乎的事情，也只剩下，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阻止这场战争，竭尽全力去挽救众生的安危。

白微其实一直都知道阻止墨辞的办法，他曾见过许多上古秘籍，那些失传的古籍，他是了然于心的。阻止墨辞并非什么难事，只是要付出代价。

而这代价……他心甘情愿，也无怨无悔。

只是现下落渊他们还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白微要救出他们，这样他才能了无牵挂的离开。

墨辞还是像从前一样来见他，可是隐隐中好像有什么事情完全不同了。白微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朝他面露愠色，他的悲伤也都再也不会向他显露，淡漠疏离，清冷幽远。

墨辞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这个样子，他会莫名的生气。于是他又玩起了无聊的把戏，总是故意刁难他。

墨辞故意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他不恼，故意找事情丢给他做，他应声说好。就算是毫无理由的要求，他也依旧照做，不会有一点波澜和反抗。

明明他的糕点做的香甜软糯，精美绝伦，墨辞却依旧挑剔，将它贬的一文不值，让他重新去做，一次又一次。

白微只是默默无言，将糕点重做了又做，眼见着那糕点越来越精美，魔界的御厨都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可是墨辞却还是不满意。

似乎不满意的并不是糕点，而是眼前的人，让他觉得陌生。

他于是毫无征兆的发火把放着糕点的桌案掀了，让他滚。

墨辞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他把一切的原因都只归咎在白微的那副样子，看起来实在让人讨厌……

他只知道，他现在不想再见到他了。

墨辞往常爱说一些污言秽语捉弄白微，想看他羞愤不已的样子。

白微那样脸皮薄的一个人，只是随意说些话，都足以让他羞耻难当了。所以墨辞每次都会得手，而看着白微想找地方藏起来的样子，墨辞就会有报复的快意。

可是现在，不管墨辞怎样捉弄他，白微的面容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连一丝愁眉都不会给他。

就连墨辞让他唱艳曲，他竟也真的唱了……将过去的自尊通通的抛在脑后。

墨辞想着法子折磨白微，他以为，他会反抗的，可是他没有……

墨辞生气的质问他：“你不是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吗？为什么不挣扎了？难道昔日高高在上的白微仙君，如今也不要脸面了吗？”

“我早已卑如尘土，不过是个不足挂意的囚徒，既然魔君您想让我这样的话，便这样好了……”

白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一丝空洞和抽离，只是麻木的看着木床上坠下的纱幔，对墨辞甚至没有眼神上的交流，仿佛对面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墨辞以为白微会生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期待着白微生气的样子，希望他哪怕有一点点反应，可是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有疏远和漠视。

墨辞发现，对于他的作弄刁难，白微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可是对于墨辞来说，这样的白微却让日渐他无法忍受。

面对墨辞的折磨，白微不反抗，也不再去深究。

白微只安安静静的，做一只提线木偶，没有了色彩，没有了生机。

不管墨辞说什么，即使是再难听的话，白微的神色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就像是一潭死水，再激不起波澜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墨辞已经做到把白微的尊严踩在脚底了，明明他的报复已经成功了，他却没有哪怕一丝丝的快乐……哪怕一丝丝的释怀……

然而只有白微自己知道，他已经决定了什么。

或许，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日子以来，白微终于找到机会，对魔界的送饭的狱卒施展了摄魂术，利用他们套出了落渊他们的下落。现下，自己做什么便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离魔界攻上天界的日子也已经近在眼前了，白微知道，这是属于他的最后的时光。

这些时日里，他常常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总是会不自觉回忆起他和谢桥的过往。

海棠花落了，他的阿桥也不会再回来了……

白微恍然一笑，怅然若失，发觉自己连个轻浅的梦都不曾拥有……

他偷偷找来棋盘，摆上了和许久以前跟谢桥在桃花树下的对弈局。

白微还记得那副棋局的样子，记得很清楚。他也知道，那时候谢桥是有意让着他的。

于是他手执棋子，自己和自己下了起来。一边下又一边回忆着那个时候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很近又很远，像是扑了一层朦胧的浅雾。

那个时候，自己大约是欢喜的，明明只是他随意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体会到他的用心。

阿桥笑起来极好看，像个没有忧虑的孩子。他一笑，好像其他的风景也都不值一提了。

阿桥最喜欢喝桃花酿，醉酒的时候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扑闪着，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可又着实让人觉得娇憨的可爱。

不管是喜欢的东西，还是开心的事情，阿桥也都会第一个分享给他。

阿桥那样会为别人着想的一个人，从来不会做伤害他的事情。

这样的他，和墨辞，是两个人吧……

墨辞和谢桥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这样告诉自己，仿佛就可以将阿桥的温柔留在身边。

白微将棋下完，却是白子赢了。他找来藏在床下的酒罐，拆开酒，对着窗外独酌了起来，恍然看着落在罐中的明月，愣然了起来。

耳边恍然想起了一个声音：师尊，你看，我捉了一只月亮给你……

白微不知怎的，泪水就像汩汩的泉水一般止不住，他抱着酒罐哭了起来，泣不成声，却又想着若是阿桥看见他这个样子了，一定会笑他吧……

有时候白微真的很想放下恨意，假装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对墨辞温柔些，依然将他当做那个单纯无忧的少年去爱，可惜他怎样都做不到。

墨辞亲手毁掉了他的希望，又亲手折断了他的羽翼，将他的尊严踩到尘埃里……

如果重来，白微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墨辞。

甚至，也不要再遇见阿桥……因为没有见过太阳，也不会无法忍受黑暗。因为那样，他便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释怀了……

夜深人静的夜晚，白微躺在墨辞的身边，在微光里细细的瞧他。

那熟悉的面容，就近在眼前，睡着的样子，和谢桥别无二致。

他想伸手去触碰他的面颊，却又终于停住了手。

背过身去，终是落下了一颗泪。

这样就好，就到这里吧……

他的阿桥，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