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尔一拜再拜,如果不是潮周身气势逼压,他其实很想扑在她的脚边哀求。
“大人,大人。自发现【万界之门】起,梅德欧兰特谨小慎微,从无冒犯。”
原因很简单,如果在他主持研究工作期间,神罚降临,那么埃列夫不免将犯上背叛触怒神颜的罪责全部推向他。水精灵族已经因为金伦加的诅咒,源元素的侵蚀而备受冷眼,如果再受责难,不亚于灭族之灾。
“恳请神主大人怜下,容我族禀情陈词。”
然而潮只是垂眼扫过,隐在林荫中的眉尖微微一蹙,而后向着【万界之门】伸出手。
魔力的洪流瞬间爆发,将周遭一同拜下的其他水精灵尽数掀飞,粉白的光柱利箭一般贯入暗蓝的火焰中心,其中流淌着钻石粉末一般的微尘,那是极其精纯的魔力结晶,璀璨夺目。火幕激起震荡与漩涡,似乎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而两侧的浮雕立柱已经隐见裂痕。
四号硬撑着睁开双眼,却见他们被默默无闻又勤勤恳恳的特雾尔萨图斯护住,顿时大为感动。看着身边艰难喘息的约尔曼冈德,他猜测继承人的心中,或许也在为他们曾打算将其作为牺牲品而暗悔。
或许他对他们还有隐瞒,但至少,他愿意放弃生命去维护他们。要知道,以凡俗的身魂去调动魔女孑遗中的力量,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不禁再次强撑着去一睹魔女的伟力,位于魔力激荡最为猛烈的中心地带,扛着巨刃的女子,她的衣裙仍只是微微浮动,面容尚带笑意,可手中喷射的洪流却不亚于星间奔涌的潮汐。
多么美丽而壮阔,多么盛大而浓烈,多么火热,多么沸腾,多么引人沉醉的的一场庆典!
巨震自【万界之门】内激发,浮雕纹路蛛网般开裂,簌簌碎石坠落,迸裂四散,大地随之颤抖。粉白的潮汐涌动着,向魔女掌中汇聚,那些力量有如汹涌的枝叶,撕裂缝隙,溢出世界,捕捉域海中浮沉的苦行旅者,将其裹挟带回。
西璞随潮汐退去滚落在地,衣衫凌乱。他大口的喘息,剧烈的咳嗽,仿佛一个获救的溺水孩子。
扫过他的衣着,潮收起了笑容。
之后,她终于挥出了那把刀。
山峦般的巨刃横扫整片林地,火焰将天穹的浮云全部点燃,灼烈的辉光刺入双眼炙烤肌肤,所有生灵都不得不避退神明的怒火,捂住双眼,蜷缩在魔女脚下,以战栗献上至纯至净的忠诚。
宏伟的大门被拦腰斜断,暗蓝的火焰不过几个闪灼,倏然熄灭,凝缩为一点剔透,滑入潮手中。
她转过身,看着狼狈不堪的水精灵族与约尔曼冈德,捏紧了手中的魔女孑遗,那曾是赠给梅德欧兰特八皇子的礼物。
“至少现在,这还不是你们能够抵达的地方。”
石柱在她背后坍塌,狠狠砸落,腾起一片乌黑的烟尘,余烬飞扬。古老的丛林亦被成片斩断,残枝兀自阴燃,发出劈啪的微响。
擒住从域海中拖回的部下,她甩开裙摆,拎着千钧的重剑跃起,扬长而去。红亮的火光渐次熄灭,微风将缭绕在鼻端的热烫空气拂向寰宇四野,精灵们的眼泪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细弱的烟气幽幽扶摇。
这是神罚,也必须是恩赏。
魔女虽然令他们探索的脚步戛然而止,但却将戕害皇子的凶手送到了面前。她的行事不偏不倚,恩威并施。
“约尔曼冈德殿下,请您移步梅德姆恩城,贵国后续事宜,暂由我族代劳。”沃塔尔扬手,水精灵们湛蓝的发丝迎风飘扬,手中的箭矢蓄势待发。晴好的日子里,他们看上去纯净而高贵,阴云密布的时候,他们就如同那些阴沉的湖泊,身体中仿佛潜藏着凶恶的水怪。
“我们虽然并未受邀前来,不算梅德欧兰特的客人,但此行随侍魔女大人,并未危害贵国民众,也无意拜访。敬谢亲王好意,请容我们在此作别。”四号俯身行礼,将话语说的滴水不漏。
他们真实的想法只有魔女已然获悉,可既然没有惩戒,就说明她不甚在意。现在【万界之门】已毁,留在这里意义不大,一切都需要重新计划,掩去目的借伴驾之名迅速离开是上上策。
看得出魔女雷厉风行的斩灭令沃塔尔有些万念俱灰,他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塞给埃列夫,离开这个鬼地方,躲回索瑟兰城里好好平复一下大起大落的心情,因此仅剩的耐性也在迅速消磨。
“很遗憾,约尔曼冈德殿下有暗杀我国皇子的嫌疑,还请按捺不满,听令移步。如是误会,那么相信殿下一定另有内情,或有证人证物。我族上下,均奉从精灵王埃列夫的命令,诸位身在梅德欧兰特,亦受精灵法度管辖。约尔曼冈德殿下,话已至此,请吧。”
“杀害皇子是无视神权、挑起战祸的恶事,如果你们所言分毫不差,庆典主潮大人为何刚刚并不发难。”特雾尔萨图斯并不为沃塔尔的严词所动,也更明白他们真正在意的地方,那就是魔女的态度。“难道梅德欧兰特怀疑魔女的主张,打算脱离魔女的治世。”
可杀戮暴行的行使者,与善弄权柄的执政者,他们思考的逻辑并不相同。杀戮必须亲力亲为,权柄的拥有者却未必鞠躬尽瘁。
“感恩神主的信任。神主将诸位送至我处,已是对梅德欧兰特的奖赏,我等不敢奢求为皇子兴衰求魔女审判。梅德欧兰特会自行查明真相,请殿下务必配合。”
沃塔尔一脸如蒙大赦后的欣喜与惶恐后,立即转为严肃,这是他第三次申令对方配合调查,如果约尔曼冈德依然坚持拒绝,那么他就必须采取强制手段。
“据我所知,贵国杀害金伦加王主胞姐的内情还未查清。所以,我们并不相信贵国能为我洗清这莫须有的罪名。若是精灵王足够大义,那么不妨,由莫昂斯特来代劳,或可获得一个三方都皆大欢喜的结局。”四号还要争辩,约尔曼冈德却将他和特雾尔萨图斯都拦住。看得出,他此时似乎做好了某种的决定。“或者,请您向刚离去的魔女大人立誓,梅德欧兰特会践行承诺,绝无徇私。”
沃特尔当然不会如此愚蠢,事情既不发生在自己属地,也并未交给自己稽查,他只想速速交差回去见见分别多日的妻女,犯不着在这里跟逃犯较劲。
“殿下何必这样急于证明,怎好为这样的琐事烦扰神主们。”
“亲王大人,如果贵国真有查明真凶的气度,也无需您在此周旋。”约尔曼冈德打断了沃特尔的圆场,看似随意,言辞却分毫不让。
“庆典主大人……我,约尔曼冈德,无限魔女庇佑的子孙,以莫昂斯特继承者的身份,在此向美丽与庆典的魔女起誓。若我以妄语欺瞒,若我以虚赝遮掩,若我巧言善变以寒盟背信。那么,请将我的灵与肉赴入乌拉诺斯的熔岩,将我的骨与血倾入极北幽冷的海渊。令我绝断不复还,令我死灭不复生。我以我的荣恩与地位,以我的尊严与坚守,以我过去、现在,以及或可比肩精灵王的未来,向神明起誓,我从未对梅德欧兰特心怀不轨,从未抱以有所粉饰的图谋。”
他的声音并不厚重,反而清朗明快,恰是坦荡者总是轻松的佐证。
并不强势,也不为证明,这只是与神明的赌博,赌祂们更乐于看到战争与死斗,而非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