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萨!维萨!!”
“是,伽纳殿下,我在!发生什么事了!”
伽纳从噩梦中惊醒,四周空荡,泉水沸腾,蒸气扶摇氤氲,一切都模糊不清,令她无法辨认是已经清醒,还是仍在梦中沉浮。
在深不见底的血池中沉浮。
“……没事。”
她很少这样心神不安,或许是做了这个诡异的梦的缘故,想要回忆却又不甚清楚,但那黏腻的感觉却还停留在皮肤上,腥浓的气味,也还在鼻尖缭绕。
那是谁的血,是谁将她沉入那片猩红。
伽纳枕着身后温热的温泉石,竟不敢再闭上眼睛,只将肩膀也埋入水中,听得遥远的金伦加海域传来巨浪的潮鸣。
“殿下,我带了薄柔果,您用一些,或许精神会好不少。”洞穴外传来骑士的声音,令她略微感到了一丝宽慰。
“好,你进来吧。”她在水中转身,背对着洞穴开口处一望无际的天空,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天气,从这处高崖温泉能够望到波涛起伏的海面,十分惬意。
“是。”维萨提气入内,见着水气缭绕,云雾蒸腾的景象,不免脚下打绊。
“你怎么了?”伽纳趴在岸边,眼看着颗颗鲜红欲滴的薄柔果从维萨怀中滚得到处都是。她擦了脸上的水花,才从泉中将果子捡起。“耳朵这么红?”
“没什么,这里……有些热。”维萨垂着头,眼神丝毫不敢偏移半分。
伽纳恍然大悟:“对,你是雪精灵,看来下次还是让其他侍卫过来吧,或者你也好久没有放假了,不如回索瑟兰城看看?”
“不用,不用的……”维萨很快整理好掉落的浆果,把它们整齐的码在石碟上。“能留在殿下身边,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了。”
“哦,随你。”伽纳捧着几颗果子转回身,边吃边眺望翻腾的远海,不知不觉却又困倦了。头一歪便昏昏睡下,维萨眼疾手快,用手掌做枕,托住了她歪斜的脑袋,在热泉蒸汽中,又跪侍到了日薄西山。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伽纳殿下倚靠月光恢复魔力,自从数千年前的大战使得月亮崩碎坠落,她就不得不收敛那远游无方的性子。只能在夜晚稍微放肆,白日里则必须将更多的时间用来休养生息。加上她不那么在意规矩方圆,这样随意的睡去也是常事。
有时是在王宫顶端的钟楼上,有时是在花影摇曳的西璞树下,有时在日光下的影子里,有时是在风中。
眼下却是第一次,睡在他的臂弯。
水波荡漾如同他心中的涟漪,被她随波弥散的长发缠绕,牵起丝丝缕缕的痒,令他禁不住将目光黏在那美好又遥远的躯体上,恍然不觉时间飞逝中僵硬的四肢。
酥麻如她无意的撩拨。
烈日高悬,帐影中穿梭的宫人衣衫轻薄之至,仍不免额角渗汗,暴露在日光下的花草全部归拢到廊下,殿后山间的盎珈也卷曲了枝叶,因比特尔宫的夏季不复以往的温凉,毕竟乌拉诺斯山脉之中的地火仍未停歇,与其贯通的达施朗山脉也有殃及。
迁宫事宜已经屡次被提上日程,可这里是万年来历代君主已经住惯了的地方,迪沃瑞尔城也是国民们心中唯一的王都,不可轻易挪移。但如果继续保持原状,焦土如烬的情况愈演愈烈,难保因比特尔不会成为另一个阿斯加德。
但不知为何,一向仁慈御下的妖王大人却迟迟没有任何指示,任由自己统御的土地缓慢地失水开裂。
亦或者,他们有更加紧急的要务处理,可能比整个王宫存亡还要重要的事,也只可能是莫昂斯特的兴衰。
“近期虽然气候炎热,我们的进展还算平稳,父亲。”约尔曼冈德年岁颇轻,但在场议事的重臣无一怀疑这位继承人的才能与力量,他继承了父亲强干谨慎又谋定后动的雄才大略,与母亲心细如发的万千思虑。包括他们对魔力运用的潜能,以及这星芒般无数光环中最不起眼的一项,父母登对无暇的容貌。
为自己的女性亲人求亲的贵族旁支缠的乌洛波洛斯连大型集会都不敢再举办,唯恐再掀起什么风波。他还没到议亲的年纪,更何况,他显然更关注王国内发生的其他变化,注意力远不在这儿女情长。
想要勉为其难为他挑选安排,以乌洛波洛斯对他的了解,也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倒不如顺其自然。
最重要的一点,莫昂斯特曾深陷数千年前的魔女审判庭中,他又与已被审判的意志魔女有过摩擦,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他才刚开口,便有侍从快步行来躬身行礼,得到应允后,才敛袖小声通报:“先前带回来的那位……呃,那位先生,他醒过来了,说有事相商,关乎莫昂斯特气候水文,还请吾王示下。”
乌洛波洛斯并未犹豫,当即挥退几位重臣:“那么今日便到此为止,相关事宜,我们明晚再议,仍在这里。”
“是。”
待官卿散去,侍从才接道:“只是他刚刚苏醒,身体实在虚弱,无法动身,还需吾王与殿下移步,也免得腾挪病患,牵连出难愈的杂症。”
乌洛波洛斯点头,父子一同由內侍引路,往殿后去。
纱幔已全部撩开刮起,即使近来天气不爽,但这座四面通透的廊厅在子夜寂静中仍可称得上凉爽,留在这里修养,也是王宫贵戚才有的待遇。
“你们下去吧。”
约尔曼冈德侧头吩咐,侍从们齐声告退,榻上的来客却在此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幸而为首的侍女将他扶住取了沾满药粉的手帕令他吸入,才缓缓平息。
“你就留下看顾他。”乌洛波洛斯在塌前落座,洛芙垂首称是,为他们倒上盎珈,便默然肃立在侧。
半晌,他们都没有率先开口。
依莫昂斯特礼节,面见君王,当坦诚无疑,主动表露身份来意,妖王一向和蔼可亲,并不会怪罪多言。
可这位来客似乎有些脾气,亦或是习惯不同,还在等着他们发问,但上位者的智慧在于,让其所统治的子民,按照他们的意图来行事。
乌洛波洛斯扫过对方波澜不惊的病容,呷了一口茶水,以无形的压力制止了儿子的发问。
“旧伤缠绵,请恕不敬之罪。”特雾尔萨图斯在洛芙的帮助下支起身靠在背后的软垫上,缓缓吁气。“梅德欧兰特谋杀金伦加太主洛洛萌?欧尼斯,结局已定,庆典魔女旁观此事,却并未做任何回应。消息或将传遍大陆,但见魔女如此态度,我只是前来通报,提示莫昂斯特,还需早做打算。”
骤然得知这样尖锐的秘辛,约尔曼冈德下意识看向父亲,却见老辣的妖王仍只是淡淡饮茶,等着来客的下文,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年幼稚嫩,被来路不明的陌生种族几句话便说的心神不安。
“贵客远道而来,这番话全为敝国安危着想,实在高义。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不要拘礼,直说无妨。夜深了,我们便不打扰贵客休息。约尔,这些日子你来照顾我们这位贵客的起居,养好身体,其他事便过后再议吧。”
乌洛波洛斯只是微动眼帘,似乎对此前的话语都只是风轻云淡的听过,便起身拂袖而去。
“你来安排,过些日子,等他身体好一些,把他挪到我宫中侧殿,仔细照顾。”
原以为至少还能跟皇子秉烛夜谈的特雾尔萨图斯不免失望,他本不擅长谋划,只想远远逃开潮的摆弄,自然是距离她近期活跃的弗拉瑞越远越好,但即使他带来了这样重要的消息,莫昂斯特对他也只是以礼相待。
虽然此时还不至于大发雷霆剿灭宫中亲眷——他也确实没有这样的力量——但见连约尔曼冈德也不过留下一句“安心休息,其余诸事自有定论。”便扬长而去,更觉得今晚只是自导自演了一出无人问津的喜剧,顿时怒火攻心,咳出大片的血花。
“吾王仁慈,不忍您带病参谋,是希望您早日康复。吾王与殿下今夜是一定会思虑许久恳谈许久的,请您千万保重身体。”洛芙给他喂了药,短短几句,便恰到好处的消去了他的怨气。
“谢谢。”
他低声道谢,换来一个纯良无辜的笑靥。
“您不用客气,这是洛芙应该做的。”她俯身行礼,熄暗烛火,安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