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了我的魔女大人 第153章 星月共生的乞援（2）

暮紫色夜空与群山林野相交的地平线上，燃起金橙色的一线火焰，形成跳跃的包围圈，向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推进。远方传来低沉的嘶吼与高亢的尖啸，恶兽的吐息则几乎近在咫尺。

梅德欧兰特与幽梦泽大兵压境，密集的战鼓与刺鼻的硝烟已经传到了城墙脚下，幽梦泽用以侦查的图林捷盘旋着，日夜长鸣。每个人都如同绷紧的弓弦，只等着箭无虚发的那一刻。

亦或者，崩断身体的那一刻。

快一些，自己必须要更快一些。

斯科特深呼吸，均匀醇厚的魔力经四肢百骸血流的温养过滤，流入眼前这一处结界的魔力凝耗点，中央广场巨大的天中犀枝干中。正因位于结界正中，长期受魔力滋养，它才生长得如此繁茂浓密，成为每一年最早盛开与最晚凋落的那一颗。

眼前的月下古木，俨然已经为迸发花蕾做足了准备，每一朵叶芽都在春夜中饱满的挺立着，等待着夏日第一颗升起的晚星。

火光映红了天际，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同胞们的身影，还有那些轻盈如流云花瓣的精灵与妖怪。

不计其数素不相识的生灵，为了一个触碰不到的崇高愿望，聚集在这里，向着彼此举起屠刀。在他们遥远的家乡，他们的母亲哼唱着歌谣，幼小的弟妹在襁褓中，在恢弘的殿宇中酣睡。

而这些一无所知的年轻战士，他们冲锋陷阵，咆哮着与从无交集的陌生敌人厮杀，尸骨无存。

甚至算不上敌人，他们本无冤无仇。

而他的爱人，她在冲锋陷阵的最前一列。

快一些，再快一些啊。

“斯科特，快快快，我们快走！”

恍惚间，王城方向那个小小的身影呼喊着向他奔跑，盘发一缕缕散落，剔透的发夹在身后的巷口孤零零闪着光。她提溜着宽阔繁复的裙摆，镶嵌宝石的鞋跟敲打在他的心上。

“快点，再跑快点！”

灯火通明的王城内传来惊呼，她头也不回，扯下最外层风中飘荡的拖尾，索性连洒了闪粉的高跟鞋也踢掉甩在路边。

没错，正是星群巡游的那一夜，他们为了赶上漂泊的星雨，连牵来图林捷的时间也等不急，生生靠两条腿穿过木犀森林，奔跑着到了马卡斯湖边。

千万颗星星的坠落近在眼前，她，近在咫尺。

后来，他们穿着粗气，一同脱掉鞋袜，把发热的双脚浸入沁凉的湖水中，一起打了个冷颤，然后笑着倒在草地上。

一片片星云正从天际滑过，在她眼中留下惊人的瑰丽幻影。

他一下就忘记了，这个阻拦他们行程的宴会，是为了给她择选合宜的夫婿。

直到她说起来：“他们都很优秀，优秀但无趣，斯科特，你可千万不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啊？”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当然了，我是指无趣的部分。”她认真解释了一番，细数贵族们繁琐的礼节，与无意义的寒暄，连带那些你来我往的场面话。“无话可说还要拼命找话题，实在比绕着马卡斯跑十圈还要累，不对，是五十圈。真难以想象，明明昨天我们聚在一起射箭的时候，他们还不会这么说话呢。难道是魔女们的魔法么？他们一夜之间就全部变了一个样子，变得比玛尔斯还要严肃了。”

“团长大人有时看起来，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他吞吞吐吐的接话，尤其是在罚他们绕着王城深蹲跳以及跑圈的时候。“不过今晚，您还是……”

还是立刻动身回去比较好。

那时的他这么想着，可看着那双闪亮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停，斯科特，不许说下去，这是命令。”

“哦好。”

他们在湖边流连忘返，直到礼服被夜深的露水湿透。

都说去荒无人烟的地方看流星雨是一件凄美又孤独的事，月寂星落，连象征永恒的星星都纷纷熄灭，会让人觉得生而无望。

可他知道不是这样，因为哪怕天上的星辰全部凋零，在这一刻，身边升起这一颗，也永远不会燃尽。

“队长！东北、东南防线刚被突破，大队冰精灵、风精灵正在突进！”

不必再额外询问行军速度，蒙尔森城地势较高，远处呼啸而至的兵线已经能用视线观测到，辉月森林的树木被不断扩张的白色妖魔浸染，扑面而来的寒意几乎令他们的眉宇凝上霜花。

然而手中流淌的魔力必须恒常稳定，否则一个点位的，魔力震荡，会使维系整个结界的所有点位发生魔力共振，上百个点位分布在蒙尔森城内外，整个结界乃至城池，都会在共振中破碎。

“正东防线已被突破，丽贝卡团长正在撤退阻拦。队长，我们怎么接应？”

“正东防线推进！队长，丽贝卡团长命令您专心巩固结界，防线已在木樨森林指挥所重新布置。”

斯科特收回手，无数乳白的光点自每一丛勃发的枝杈间喷射而出，直至高天，沿半球状的结界边缘滑落，如同金伦加的珠玉簌簌，散如漫天飞沫。

结界加固完成，但眼下多处防线被攻破，实在不能额外分出人手支援尚且牢固的东部防线。而面对操纵风元素那些机敏灵巧杀人无形的风精灵，他们从来胜算渺茫。

银白的巨大光团伴随结界的细密辉光降落，带有细腻熨帖的温度，仿佛春日的暖阳柔柔洒下。光团之中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的肩上，稍有些沙哑的声音与裹挟血意的夜风擦出无形的火花。

“你可以去找丽贝卡了，这里有我。”

晖的眼眸比周遭的灯火还要灼人，月耀的光芒映着浓蓝的眼眸，如同沸腾着的海洋，翻滚雪白的浪花。

“……”

斯科特没有回答，看出他的犹豫，晖自顾自向前走去，火光照耀着他的白发与泥泞的衣摆，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长到几乎能覆盖整座都城。

“我已经不再属于瓦尔纳，不再属于任何地方，不用担心会给独角兽带来什么麻烦。而你，你还有机会保护属于你的一切。有我在，蒙尔森会是牢不可破的地方。”他回过头，向斯科特伸出手，眉宇舒展，露出浅浅的笑容。“所以，走吧。和从前一样，大人会和我一起保护你们。”

只是笑容中的寂寞，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他们并肩而行，来到灯火通明的城墙外围。空气被火光炙烤，人们的眼中积满疲惫与决绝。

他们目送一个又一个英雄踏上征途，一去不回，如今，这样的情景仍在不断发生。

“队长你这是……”岗哨处清点人数的洛奇快步跟上来，立刻明白了斯科特接下来的打算。“丽贝卡团长已经转移到了马卡斯湖岸东北一侧，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来看，目前战局胶着，情况还算稳定。”

“好。”斯科特点头，翻身攀上图林捷。“你已经太多天没休息了，洛奇，找个人接替你的工作，在我们回来之前，去睡个好觉。”

洛奇理正坐骑的辔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映着幽幽火光：“队长，和团长早点回来，我们，我们……”

他其实有很多机会稍微休整一番，但只有令自己忙起来，令理智被无数的军令情报占满，只有不去闭上双眼，才能逃过记忆的折磨。

他们都可以随时轮换休息，可是奈莉特，他温柔动人的妻子，已经永远的休息了。她的一生，时刻都在不断的奔波忙碌着，终于在这个春天，为她热爱的王土葬送。

“我等着你们。”

斯科特拍拍他的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战士们无言相别，晖也沉默，直到跟随斯科特的一队轻骑消失在密林深处。

他们这样送别了许多朋友，有不少人凯旋，也有不少人再没能相见，洛奇原本有些担心作为独角兽，也是从前的神侍，晖并不能够完全理解眼下的情形，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一个眼神纯澈的孩童，可他接下来的话语便完全打破了这个形象。

如同一只撕裂泥土与外皮的春笋，直指高天。

“我知道你们联系了阿斯加德，从你们过去的交往情况来看，哈迪达斯一定会有所作为。但是，梅德欧兰特已经将水精灵与地精灵派往阿斯加德，龙族自顾不暇，不要再在他们身上寄托希望了。”

“你……你是说……”洛奇还不清楚丽贝卡的安排，但仅凭直觉，他也能明白这些话语的重要性。

“乌拉诺斯山脉地下是川流不息的熔岩和活跃的火山群，阿斯加德地处山脉北方最高峰恩拉克多下的山谷奥拉尼德。乌拉诺斯向西绵延，比邻的另一座山峰达施朗背后就是莫昂斯特大陆的妖族所在，火山受乌洛波洛斯力量影响渐渐熄灭，大部分龙族却都从熔岩与火焰中汲取力量，阿斯加德和莫昂斯特的矛盾就源于此。如果水精灵与地精灵涌入乌拉诺斯地底，令整片区域的熔岩层受到影响，难保莫昂斯特不会趁机扩张领土，乌拉诺斯地区的情势也会十分危急，所以……”

简明扼要又生动的语言与地图的辅助描述，令洛奇感觉自己上了整整一节历史地理课，也对这个突然加入的伙伴完全改观。

“那我们要马上通知阿斯加德。”

“……”看得出，晖陷入了两难境地，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无一不是分身乏术。“哈迪达斯是一位伟大的君主，他会有自己的决断，对于大人和我来说，蒙尔森更需要我们。”

洛奇点头，他至今都并不清楚潮与晖的身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相互交付信任。

“潮小姐是去丽贝卡团长身边了么？他们会没事的！”

青年抬眼瞧着他，浓蓝的双眼中所涌动的情感如同春潮，一瞬间将这位平凡人淹没。

“嗯，她会回来的。”

晖转身望向接近子夜的天空，那里正有炫目的流星缓缓坠落，银红的光辉像是划过了整个马卡斯湖泊，如神明降落在湖岸。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预兆一般，猝不及防的，洛奇眼中忽然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接二连三打湿脚下浴血的土地。

晖向着斯科特消失的方向走去，湛蓝色的烟尘光芒中，银白的鬃毛狂舞，独角兽流光溢彩的身体舒展开来，双翼指天，额间的犄角缓缓点亮，绚烂如虹彩霓光。

“看来我已经算是成年了，大人。”

沁凉的空气中传来清脆的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