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叨扰到她的并不是预料之中的吵闹,而是劈头盖脸蒙上身体的柔软织物,带着清浅的香气,她对这香气有印象。
瓦尔纳地处暖流周边的群岛海域,气候潮湿温热,卡梧斯茄常年周期性开花结果,独角兽们将手掌大的花朵采摘留存下来,未开的花苞经过李曌亲自定下的一道道工序留存作为茶叶,盛放的卡梧斯茄鲜花打碎成为粘稠的汁液汇入枝干表皮下的胶质,在日出时的凉风中滴落就能成型,均匀成一根根月白的丝线,这就是瓦尔纳最出名的特产织物“卡梧斯茄缎”的原材料——花落时雨。
这名字肯定不是李曌起的,她对此毫无疑问,但得知这名字来自于佛伊科苏这样一位究极严谨看似毫无浪漫情怀的肃冷女子,还是稍有些惊讶的。
卡梧斯茄开花时香气幽微,但留香却很持久,总体清新冷冽,不像它沁甜的果实。每一张“卡梧斯茄缎”都带有原材料各有千秋的气味,有些加多了树胶质地便偏硬气味偏凉,有些额外进行了花汁浓缩则偏软更贴身,花香也更浓郁。
盖在身上的这一件,又是个中翘楚,因为添加了瓦尔纳雨林中的发光蘑菇表皮浸出液,还加持了流光璨璨的特效,蒙在身上仿佛蒙着一涟春光中水波荡漾的湖面。
她喜欢这条盖毯喜欢的不得了,经常披在身上盖在腿上拢在肩上,然而李曌肯定是注意不到的,他的注意力都在佛伊科苏身上,能这么贴心的,只有满心里都是她的晖。
从织物中伸出手去,抓住那个人的衣摆,触手温凉,果然是那些雪白的缎带不错。她一用力,将对方扯下来,亲热的搂住脖颈。
果然,肢体力量和感应能力一同重回巅峰,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开始狂飙的心跳与急促起来的呼吸,以及一浪高过一浪的魔力潮涌。
“你……你醒啦,唔,太好了……”
“嗯。”
潮松了手,没有拉下盖毯,于是晖也乖乖盘腿坐下,将下巴支在她手边,像只银白色的大狗,趴在主人身侧。
“你走了好久好久呢,明明一开始还在守着你,之后就不把你放在心上了,只有我每天都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晖把脸贴上潮的手指,喃喃自语。
“虽然你说过一定没事一定会回来的,但是明明怎么都不肯向我保证,而且你还是突然掉在这里的,还磕到了头,他又说不清楚,还不让我多问。潮……潮,他怎么这么讨厌啊。”
应该是在朗基努斯定位点汇聚意识凝成躯体之后,没有即使流转起魔力摔下来了。不过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痛感,可见磕伤无碍,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紧张她,这也不奇怪。
“要是你不见了,要是你不见了。唉,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潮,我会哭的。”
晖还在碎碎念,大部分是缠缠绵绵的思念,夹杂着对李曌的控诉。看来在她出游的这些天里,后者一定是对他格外严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和他过不去。
“嗯,我走了几天?”她撩开盖毯露出两只眼睛,侧过身,与晖鼻尖相抵。
“5天。”晖不假思索,立即回应,而后眨着水汪汪的蓝眼睛,睫毛轻颤。
猝不及防被美颜暴击的潮还有点反应不过来,5天,不就是放了个小长假的时间,之前可是一别几个月,怎么也没见他这样……好吧,那时他确实难熬。
看来两个世界之间的时间差并不是特别夸张,通过日出日落来计算,她在那边也不过是一周左右的光景。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像是经过了那位女王陛下的一生。
难道她真要在那里老死终生,回想起对方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潮又有些不忍。
“李曌呢?还有佛伊科苏,他们都去哪了?”
晖说了这么多不中听的话,要是在过去,那个大嗓门肯定是脏话连篇要把这里的屋顶都震裂掀翻,那还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特别想吃番茄炒蛋。
“他们在外面打架,你好好休息,他们等会儿结束了就会回来照顾你的,虽说我觉得由我来照顾就足够了,但当然是越多的人在意你我越开心啦。”
“打架?”
一时之间潮有点不太确定,晖口中说的那两个字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两个字。李曌和人打架不奇怪,他就是掀起了整个大陆各个种族间的混战都有可能,但佛伊科苏,她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和李曌打架这种琐事上。
这无异于一个行业巨枭转身和学前班的孩子玩起弹珠。
“嗯,他们最近每天都要打上几次,等会儿应该就回来啦。”
还沉迷打弹珠?
这怎么得了,潮一把掀开盖毯坐起来,喘匀气息就下了地。
李曌是个从不亏待自己的人,这间开阔工作室兼做活动间的地方,虽然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成品半成品以及各种零件,但留给他们的活动空间依然能够容纳某人骑马散步,并且永远有合宜的温度湿度,地板里仿佛填充了恒温材料一般,铺着地毯的区域踩上去温温热热,好似一脚踏入被春日暖阳烘烤过后的云端。
鲛人与龙王赠送的鲛绡与鞋履都不在身边,她随意裹着盖毯便赤脚闯出去,任晖在身后念念不休。
“诶呀你你你,你别着急呀!把鞋穿上,裙子裙子,裙子在这,你看看裙子嘛,我们还准备了有礼物!有礼物啊……”
一把推开几人高的彩色琉璃大门,那些透过门板的缤纷光影从眼前一晃而过,紧接着便是夺目刺眼的大片白光,仿佛当头一棒,眩晕感袭来,叫人一下子失去一切视野以及所有判断力。
“诶呀呀,你不是最喜欢礼物了嘛。”
庭院中参天的卡梧斯茄与工整的灌木花园迷宫已全部灰飞烟灭,露出光秃秃的灰白色地砖,即使还残存曾经花费不少心血搭配颜色的鹅卵石小径,却也是被削去了凹凸不平的表层,截面惨白一片。
正因为如此,正午的日光倾泻而下被全然反射直刺入眼,直刺入理智尚未完全回笼的大脑,让人头痛欲裂。
潮把晖拦在身后,努力辨认着庭院两端对峙的朋友。
形态各异的古怪机械淹没李曌的身影,那些铁灰色的机械臂组成巨大的拟态阵列,用以移动与防守,能够发射某种特质弹药或魔力射线的单排与多排弹孔全部翻转向内,围拢阵列中间的悬浮多重轮环,想来那就是李曌所在的控制中枢。
能够确认这一点,除了对这个技术狂人的了解外,更一目了然的则是另外一边赫然立着身无长物的佛伊科苏,她的使魔则不知所踪。
她独身站在那里,随呼吸起伏与魔力涌动的发丝衣角都与平常毫无区别,仿佛她面前不是多年的挚友也不是庞大繁密的机械造物,而是空无一物。
魔女总以虚无面对一切,接纳一切,消化一切,重置一切。
睿智魔女的所见天然就会被解耦拆分,李曌精密复杂的机械设计在她看来,无一例外都是数字与等式的集合,而她天生为御使这些而来,解析变量转变运算更改结果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潮对此深信不疑,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佛伊科苏的双眼渐渐扇动微光,像是有什么不应存在的杠杆,搅动起了银河的漩涡。
决不只是纷争,这简直是一场决斗。
长毯末端拖在地上,潮缓缓走上前去,如同一位将领拖曳褴褛的战袍,重返只应由她死守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