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生 第6章 我有个认识很久很久的人

翌日一早，一行人下了山，刚下山，就听到街中有人高声报喜：“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朝中顾长缨被告密连结蛮夷篡夺皇位，圣上听此大怒，已将顾长缨下狱，责令三日后斩首示众！”

我听此，略有些恍惚，很快，又慌张起来，不由问那人：“请问，花府可受了牵连？”

那人是个万事通，见我目中有忧光，便捡着重要的事情答：“原本圣上怒从心起，是要花府连坐的，可昭安郡主求情，说死罪者唯顾长缨一人，圣上仁者明君，便赦免了花家一族，只是花家小姐一心求死，说要陪着顾长缨去，如今亦在牢中关着。”

回去的路上，我道：“顾长缨坏事做尽，这女子愿同他生死与共，也是他的造化。”

朝念将我搂进怀里，另找话题道：“回去我跟你爹娘说，让他们认你做义女。”

我笑着看他一眼。想起他当初走时，将朝府搬了个空，又笑道：“这次回去，夫君要更加勤勉地赚钱养家了，你的聘礼，我一天就败的精光。”

朝念将我楼的更紧了些：“好。”

四年光阴眨眼便到，我死于一场恶疾。

当夜，黑白无常来寻我，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一位鬼吏，他面上无笑，目光凌厉，黑白无常在他的注视下，对我的态度明显不似先前那般差。

一脚踏入鬼门关，我便被人用鬼戟钳住，那位陌生鬼吏用手一拦，冷面看向黑白无常：“一切当由阎君审断，你们急什么！”

黑白无常看着我，我对着这名陌生鬼吏礼貌道：“多谢吏君解难，但我是重罪身，如此才符合规矩。”

我被压着到了幽冥炼狱，没有过审，当即刑法加身，我是魂体，这些鞭子由炎火铸造，一鞭下来，魂体消散又聚拢。几十鞭后，已然分不清我是谁，在何方。

炼狱刑法不间断，我没有半分喘息的时刻，意识朦胧间，那个陌生的鬼吏又来了，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不知多少年后，阎君开恩，免了我的刑法，但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又一次被送上人间，送的地方，正是从前的荒城，以往的燕国。

我授命在那里整理遍地的死尸。荒城被我打理的井井有条，这里慢慢开始有人的气息。

很快，我成了城中的名人，大家都称我福娘，我开始被人仰望膜拜。

每半年的最后一天，黑白无常会上来给我设劫，每每这一天我都会噩梦频出，所有往事都会过演一遍，只是很乱很杂。

可这天，也会有一人，在我最无助时，来到我的身侧，就是那个数次照顾我的鬼吏，据说叫溟音。

有一日，我工工整整地正在接受跪拜，忽然有个自远国来的女子递给我一本书，我接过来，看着书名的刹那，纷繁的往事一涌而出，我心下波涛汹涌，目中滚泪。

《百岁生生念，万古花拢雪》...

“万古二十五年七月，花家小姐花泠雪情伤跳崖，随其落。一神仙自天而降，言，据此往西千里，有桥名曰九幽，可求奇汤忘情。末了，赠书一本，《百岁生》。”

“万古二十五年七月，花泠雪汤入后昏睡，得寻隐道长相助，唤得生。”

“万古二十六年八月，相遇茶楼，她神色大好，心上遂安。”

“万古二十六年九月，阿福醉，不舍离去。”

“万古二十七年十月，《福娘》书出，日日翻阅。次月，婚成，天甚怜己。”

“万古二十九年二月初五，狼奔几日，千里寻妻。三月十八，和离，雨中三日，病倒。”

“万古二十九年八月，花顾礼成，买醉数夜，几欲求死。后偶遇顾长缨，饮酒假醉，听得秘辛，怅然若失。”

“万古三十年二月，恰听阿福于风雪中喃喃，见我，猛然惊吓。”

“万古三十年二月十一，受召，连夜启辰，去晚亭，驱悍匪。天色姣好，赠聘辞别。”

“九幽桥上的阿婆说，欲得忘情，须行交易。遂予吾一汤，饮罢，又赠珠花一朵，言珠花落败之际，是去桥上复饮之时。”

“万古三十五年七月，吾妻病逝。同日，珠花落，赴九幽桥，饮汤水。将饮未饮时，一男子立于前，容貌与我一般无二。脑中抽痛难耐，千万年之记忆接踵而来。而汤药饮，一切复初。”

“自此珠花半年一败，遂以半年为期往九幽一次，每逢汤药饮前，总有大梦一场，梦中阿福受难，黑白两人追之甚厉，吾携助逃离。”

“万古一百年二月，朝念百岁日逝。朝念曾著书一部，名曰《百岁生生念，万古心拢雪》，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皆是对花泠月（陆阿福）的告白之语。家人遵其遗嘱，将书入葬，碑牌无名，千言万语尽在墓中、书里。”

朝朝暮暮，念泠雪。

阿福又年轻了一岁。

旁边七岁的星月扬头问她：“阿福奶奶，你如今还做噩梦吗？”

阿福神思飘忽，礼貌仁慈地回答：“早几年就不做了。”

星月放开阿福的手，穿入缤纷的花丛中玩耍。

“阿福奶奶，这些曼珠沙华我可以移种些去我家门口吗？”

阿福眉眼弯弯，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明亮的光：“好啊，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花海美丽太盛，盛到阿福的眼眶都装不下，她只能任由美丽流入心田，刹那间，心中沉埋已久的某个东西怦然起了一丝龟裂，又片时，骤然炸开，现出里面尘封的万年心事。

星月回身，小脸紧绷着走过来：“阿福奶奶，你怎么哭了。”

阿福仰头看天，良久，深深叹息道：“奶奶突然想起一个人，与奶奶认识很久很久，久到看不到头。可是，奶奶和他身份有别，他是官我是囚。后来，他说要以终身修为替我博一次重生，我从此便可远离酷刑责罚。他还说，要和我做一次夫妻，疼我爱我百年...”

小孩子不懂这个，只觉得故事好听：“那然后呢？”

阿福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星月惊讶地张大嘴巴，阿福上前摘了一朵曼珠沙华，沙华如血，恰如那次红烛纱帐。

“然后，他做到了，可是奶奶却忘记了他。”

一阵风来，手中红花随风散去，化作鲜红的微粒，花海亦如此，整个天地，成了血色海洋。而海洋不仅沁润着她，正对面，她还看见有一个墨服男子孑然而立。

人间轮回缘颇繁，月老嫌累赘，牵的很粗糙，于是人间孽缘很多。重生缘由地府三生石定，虽是世人都在追寻的真情厚意，却因着记不起前世，而生生错过了许多美好与震撼。

与溟音地府相识数万年，交心三万年，人间相识二十余载，相知近十载，末了，只这最后一眼，他才是他，我才是我。

心底有千种情绪流转，但还是想说，幸得这一见，万千等待也值了。只是，若有来世，溟音，你记得，一定要带着记忆来寻我…

《百岁生》是首篇，往后还有中篇、中后篇和尾篇，故事时代有变化，人物有关联，可能是同一批人或者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