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第31章 师尊所念的太平盛世

第二日晚上，暮色将至，今朝去小厨房给迟熙开小灶，云栈掐着时间走进来。

迟熙一目十行地扫着书目，头也不抬一下，他道：“不在夙泱那陌上尘呆着，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云栈在下首随便找个座位坐了，屈起一条腿，手搭在膝盖上，道：“这不是要循序渐进嘛。”

迟熙：“夙泱把你撵出来了？”

云栈：“……”师兄你和师弟说话不知道需要委婉一点吗？

迟熙从书堆中抬起头来，问：“你对他做什么了？”

云栈无害地笑笑：“……没做什么呀。”不就是亲的时候手有点不老实吗……

“夙泱以前……”迟熙皱了下眉，又自知云栈肯定顾念着这件事，就没继续说，“你注意点分寸就行。”

云栈：“放心吧，师兄。”

迟熙道：“所以你到我这里，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云栈就算被撵出来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实在不行回自己寝殿去就是了，到他这里，肯定不只是因为这个。

只听云栈道：“掌门师兄，你看我们都成双成对了，你年纪也可以了，不打算找个仙侣作伴吗？”

没错，云栈今天就是来撮合迟熙和今朝的，他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正是看什么都开心的时候，刚路过黎忱那他甚至险些和院里的仙鹤打个招呼。再一想起自家师兄是个没开窍的，立刻本着助人为乐的想法就来了。

果然，就听迟熙一副与世无争的口气道：“我现在还没有那个心思。”

云栈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亮，他道：“你是没有，但是别人有啊，前几天我出门遇到好几个女修，她们可都有心思。”

迟熙继续翻着书，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帮我拒绝了吧。”

“什么叫帮你拒绝了，”云栈特意重读了“你”字，道：“人家看上的又不是你。”

“看上的不是我，你找我来说做什么？”迟熙将看完的书放到一旁，又去身边摸下一本，却摸了个空——今朝给他找的书他看完了。

他只好起身自己弯腰到另一边找书，边找边说道：“她们看上谁你就找谁说去，你来我这风不渡——”

迟熙福灵心至，他站直身体，正色道：“他们看上的是谁？”

云栈向门口努努嘴，今朝刚好端着餐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三菜一汤和两碗米饭。

他看看云栈又看看迟熙，问：“云栈仙尊也在这里吃吗？”

云栈笑着眯起眼睛：“我——”

“他不在这吃，”迟熙直截了当地抢过话头，“他回去和夙泱吃。”

云栈：“……对，我和夙泱吃。”

掌门师兄这个没良心的！克扣他的饭食！亏他还惦记着帮忙撮合！

才刚坐下没一会的云栈又被赶出了风不渡，合上门，就听见里面迟熙说：“醉魂，你过来。”

他满意一笑，信步走出去。像他这样舍己为人的人现在可真是太少见了。

殿内，今朝将饭菜在一边的空桌子上放好，然后听话地走过去，“怎么了，师尊？”

迟熙思考着措辞，就听今朝又道：“你不开心？”

迟熙一怔，“我没有——有吗？”

他没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事，但他好像……确实不太开心。

“师尊因为什么不开心呢？”今朝问。

“近些日子你出门遇见过哪个女修吗？”迟熙坐到饭桌前，不答反问。

今朝也坐过去，想了想回答：“可能遇见过吧。”

出门遇见修士是常事，这些修士中，应该也是有女修的。

迟熙：“你和她们说过话？”

今朝：“没有吧？”

迟熙怨气重重地扒了一大口饭，没说过话就有这么多人喜欢上他了？不就是个剑灵嘛，有什么讨人喜欢的……

迟熙瞄了他一眼，就见他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仍在认真地看着自己，似乎在辨别自己的情绪，迟熙咬到了筷子。

咳，虽然，是长得好看了点……

但如果因为一张脸就喜欢上了，那也太肤浅了吧！

迟熙脑中思绪乱飞，他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饭，连菜都忘了吃。

今朝端着碗看着对面怨气越来越重的迟熙，脑海中飘过一万个不理解。

他是说错话了吗？还是菜做得不合迟熙口味？

他每个菜都夹了一筷放进口中。

挺好吃的啊？

“今朝，”迟熙终于火速地吃完一碗饭，他放下碗筷，专注地将视线投到今朝身上，他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今朝困惑地吃了口菜，也放下筷子，道：“从未有过。”

“哦。”迟熙放下心来。

今朝道：“师尊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习惯你和我在一起了，要是你哪天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我倒是不习惯了。”迟熙和今朝在一起的时候，说话总是不深思熟虑，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他立刻补充道：“不过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也是好事，我——”

“我不会和别人走的，”今朝紧紧地盯着他说，“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师尊。”

丹凤眼生的清冷，总是让人感觉凌厉不容亲近，但当这样一双眼睛中写满坦然的赤诚，迟熙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一直和他在一起……

云栈说得不对，迟熙想，谁说一定要找仙侣共度一生？若是能一辈子和今朝待在一起，于他而言，就是再好不过了。

他伸出手，向今朝道：“手给我。”

今朝就把手放到他手中。

迟熙缓缓收拢手指，拇指搭在今朝手背上，握紧了他的手。

能握紧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今朝一直看着迟熙的眼睛，然后看到了一些他从未在迟熙眼中见过的情绪，但他在云栈眼中看见过。

是什么？

他努力回想着那天所见，云栈和夙泱是在风不渡外面接吻。

可迟熙似乎也没说要？

今朝看着交叠的双手歪歪头，师尊的心思好难懂。

“我不会再松手了。”迟熙在心底说，“不会再有第三次。”

今朝读懂了他心中所想，半晌，他说：“师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迟熙浅笑，他放开手说：“过几天，和我去一趟苍玄派。”

改造生物的事接连查询无果，迟熙在派中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带今朝去苍玄派探查。

春坤派内的事务，迟熙暂时交给了秦瑜打理。他拒绝了多带几个弟子随行的提议，一是为不打草惊蛇，二是以防自己这破身子被旁人看出端倪，师弟师妹们虽然忧虑，但也没强求。

不一会，风不渡走出两个素衣布鞋的人，他们脚步匆匆下山去，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弟子互相之间说笑着，并未留意到他们。

“师尊，你到底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穿着月白衣衫的人双手都拿着东西，没法化出镜子看，好奇地问身边人。

“虽然没有你原本的模样好看，”被叫师尊的人转头看着他说，“但也不算难看。”

今朝含糊应了，却不放心，因为他能感觉到，换了一副模样后，自己望向迟熙时视线好像变低了。

是以，不是迟熙变高了，就是他变矮了。

“师尊，你很在意身高吗？”今朝又问。

迟熙脸上的神色凝固了一瞬，而后泰然自若道：“还行，不是很在意。”

“那师尊能不能让我再高一点？”今朝说。

迟熙：“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改它做什么？”

今朝：“唔。”

“出了山门就御剑吧，”迟熙道，“也不会有人看见，我们早些过去。”

今朝：“好。”

虽然他身为一个剑灵，并不会明白人类莫名其妙的在意点，但他看出迟熙是在转移话题了，也就顺着他的话说了。

“我派去常驻在苍玄派的人说，西水河那边似乎是起了疫病。”

“疫病？”今朝皱眉，“恐怕疫病是假，改造生物才是真……师尊方才怎么不和诸位仙尊说明情况？”

迟熙理所当然道：“要是和他们说了，他们怎么可能让我和你两个人来？”

“可万一真有疫病怎么办？”

“什么疫病，肯定还是改造生物那档子事，”迟熙不紧不慢地说，“再说反正都已经出来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今朝：“……”

他怎么每次遇到和自己有关的事都能这么心大？虽说改造生物应该和疫病无关，但要是真有了些什么有传染性的东西怎么办？

迟熙余光看见了今朝严肃的表情，忍不住戳了下他的脸，说：“放心吧，真有疫病师尊也护得住你，不会让你感染的。”

今朝：“……师尊，一般的疫病感染不了剑灵的。”

剑灵的本质就是一柄剑，谁家剑还能被感染？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专门针对剑灵的东西，或是在他身体极其虚弱又化着人形的时候碰巧吹了冷风什么的，否则剑灵通常是不会生病的。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迟熙说。

今朝两只手都被占着，管不了迟熙作乱的手指，只能无奈道：“师尊。”

迟熙也不收手，从戳变成了轻捏。

今朝是很清冷的长相，脸颊偏瘦，看起来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但现下被迟熙换了模样，脸上竟也能捏起一点肉来了。

迟熙觉着新奇，听见今朝叫自己也不松手，今朝只好由着他去了。

“论当世，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苍玄派境内的一家茶楼内，迟熙嗑着瓜子看着台上讲得兴起的说书先生。

今朝倒了壶茶推到迟熙面前：“师尊，这家茶楼有问题吗？”

“问题肯定是有的，”迟熙将瓜子皮放到一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满大街几乎看不到人影，唯有这茶楼人声鼎沸。”

他们坐在茶楼二楼的栏杆边，向外看视线所及皆是萧条清冷，这间茶楼热闹得不正常，楼里的人仿佛和外面不在同一个世界，不知愁苦，自得其乐。

说书人还在继续讲着：“要说那迟熙，原本就是个山下流浪的乞儿，后来走投无路了，才上了山——”

今朝皱起眉头。

“唔，”迟熙饶有兴趣道，“怎么我的事迹都传这么远了？”

今朝转过头不想回话。

“今朝，”迟熙叫他，“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表情有点假？”

“假？”今朝又看回来。

的确，这里的人都在谈笑风声，或聊着家长里短，或议论天下大事，可是神情未免太夸张了些——听说附近街坊有小偷小摸之人的确会气愤，但至于因此掀桌子吗？听说和自己不对付的人妻子和别人跑了有可能确实会幸灾乐祸，但至于笑得人仰马翻吗？

今朝盯着兀自专心致志说书的人若有所思。

“讲得好！”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率先拍起巴掌，众人立刻跟着鼓起掌来。

“他们听清那位说书先生都讲了什么吗，就喊好？”今朝说。

“人云亦云嘛，”迟熙不在意地挥挥手，叫来小二，“再来一盘茶点。”

“好嘞！”小二应了，又兴高采烈地从人群中钻了过去。

迟熙看着他没入人群，叹了口气，幽幽道：“其实，还是有点像人的。”

“论当世，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要说那迟熙，原本就是个山下流浪的乞儿——”那说书人许是只会讲这一个故事，醒目一拍，说的话是只字不差。

迟熙放下茶杯道：“如果一切过去之后，各地茶楼里当真能有如此景象……”

他拿起桌上摆着的筷子，向说书人掷过去。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那说书人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霎时，茶官内所有人都向迟熙二人扑来。

迟熙也不用今朝化回醉魂剑，一个人拿着剑鞘就向后挥过去，剑鞘尚未碰到人，凌厉的白光便已将靠近的人重重扫开。

他方才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完。

如果一切过去之后，各地茶楼里当真能有如此景象，人们能闲来无事聚在一起一边听人说书，一边谈论东家长西家短，茶余饭后再高谈阔论一番天下事，那便称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他特别特别想看到那一天——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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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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