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盘旋,他跟在上山的队伍末尾,留心观察着被灵剑破开的禁制。
他从周围人的话里知道,原来他离开了整整五年。
他听旁人说,谢戎死了,死在那场大战里,而迟熙成了掌门。
他不敢想迟熙这些年到底过得怎么样。
一定很辛苦吧。
如果他在就好了。
他身边有两个人正在讨论入山之后,要拜谁为师,几位仙尊都被说了个遍,却没有一人提起迟熙,他忍不住开口问:“迟熙掌门是不收徒吗?”
“他?”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出了声,“他收啊,怎么不收,不过是没人愿意拜他而已。”
“为什么?”
“因为他失败啊。”一个人回答。
“他哪里失败了?”他又问。
“他哪里不失败?实力弱,能力差,谢戎仙尊还在的时候春坤派有多厉害?那是天下第一仙门,结果他迟熙做了掌门,春坤派就是一天不如一天,我要是他,早就羞愧得一头撞死了。也就这两年春坤派才又好起来,有点以前的样子了。哼,肯定是其他几位仙尊扶持的好。”
另一个人也道:“要我说,就这么点能耐当什么掌门?这位子给其他哪个仙尊不好?就因为他是首徒就给他?现在民间家业都是谁有能力谁分的多,春坤派一个仙门,都是修仙修得超凡脱俗的,怎么比咱们老百姓还古板?那迟熙没能耐,念着旧情让他做一个仙尊不就行了?”
他眼睫向下垂着,遮住眼眸中的神色说:“既然你们看不起他,今日又为什么要来?”
“我们只是对迟熙不满意,又不是看不起春坤派,春坤派那么多仙尊,能拜哪个为师都值了。”
“迟熙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今年连掌门藏剑也没了,窝囊死了,要不是为了另外几个仙尊,谁还会来春坤派?”
他不再问了。
心脏的位置有些钝痛,不知道是不是他才刚化形的缘故。
他想见到迟熙,现在就想。
“名字。”前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一个弟子捧着一个极厚的名册,正在用灵力查询,已经距离他不远了。
其实他原本只是想混在队伍里上山来的,并没有想过真的要参加比试拜谁为师,自然也没有提前登记姓名。
但是……
负责核对的弟子走到了他身边,“名字?”
“今朝。”他飞快想好了一个名字。
核对弟子手覆在名册上,感受了一会并没有感受到这个名字,正要开口,眼前就多了一样东西。
弟子眸光扫过去,瞳孔肉眼可见地扩大了一倍。
今朝是将腰带外系的一条银蓝色带子摘了下来,这条带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上面镶嵌的圆形白玉八卦牌,牌的边缘上端印着两个小字:春坤,下端印着两个小字:迟熙。
这是当年系在名盛一时的醉魂剑尾的剑穗,修真界的人,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
今朝传音道:“把我名字加上。”
核对弟子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向他一摆手:“下一个。”
今朝重新系好带子,迈过禁制缺口中的山门,微风拂过,带子中间垂下来的几根银蓝色的细线飘飘摇摇,和同样银蓝色的衣服格外相衬。
看台之下,比剑台上,剑风飒然作响,光影相接碰撞,待选的弟子们一招一式或灵活或笨拙,都是极其认真,还没上场的弟子们也都认真看着台上人的招式,只有今朝在不断地用余光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看台上五个座位,左边坐的是迟熙的二师弟云栈,三师弟夙泱,右边坐的是四师妹秦瑜和小师弟黎忱,唯独中间的掌门位置空空如也。
每个仙尊的手边都有一个木案,木案上摆着几碟精美的小点心,色泽温和,图案规整,一看便知好滋味,应是春坤派的饭堂师傅做的。
可是迟熙呢?
“下一个,今朝!”
场上念到了他的名字,他才注意到比试已经过半。
他一边向台上走,一边思索,灵剑修成人形,非常人能比,若真去十成十的打,怕是要将这些初出茅庐的孩子打残。
他留了几分力气,一边游刃有余地周旋着,一边留意着看台。
灵剑的五感都来源于灵气,故而看台上的声音尽数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今朝?”刚坐下的迟熙一字一句地念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个好名字。”
有弟子听到,咕哝说:“连个姓都没有,哪里就是好名字了?”
秦瑜则是和黎忱对视一眼,心说,这孩子真不会起名,怎么就和醉魂扯上关系了呢?当年谢戎给醉魂剑起名,就算因为这句“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心一动,迟熙怎么回来得这么巧?还有,他是认出他来了吗?
他想想又否认了,灵剑修成人的千百年来也是屈指可数,而且历时极久,几乎是刚修成人,主人就寿终正寝,它们也就跟着不知所踪。
不过没关系,等一会比剑结束,他再去找主人相认便好了。
他一边想着重逢后要说什么,一边出手,等到回过神时,那些弟子已经一个个被他像切菜一样全都切干净了。
“今年没什么好苗子啊。”黎忱用折扇挡着嘴,侧身和秦瑜低语。
秦瑜也轻声道:“他们也不一定有多差,只是被那个叫今朝的压着打了。”
云栈:“也不知道他会拜谁为师……”
春坤派比剑的前三甲历来有自主择师权,也就是说,看台上的五位仙尊,他们可拜其中任意一位为师,没有意外的话,被选中的仙尊也是不会拒绝的。
迟熙听着众人嘁嘁喳喳,并不做声,面上是一成不变的温和。
今朝吗?倒是不错,不过现在想来也不会有人想拜他了。
“比剑第三名,白星——”黎忱起身道,“请自主择师。”
白星一撩衣摆要跪下回话,却被一股灵气托住,今朝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我们一派,不兴跪拜的。”
他说这话完全是下意识行为,等到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合时宜——原先迟熙还不是掌门,在比剑收徒时是站在下面的,每到拜师的环节都会有人要跪下,迟熙就用醉魂的灵气将这种人托起来,说:我们一派,不兴跪拜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化形,不再是迟熙手中的剑,以是人不该他托,话更不该他说。
可原本做这件事的人不会再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不想以后没人去做。
白星没能跪下,便向前迈了一步,拱手道:“弟子崇敬夙泱仙尊已久,望能拜夙泱仙尊为师。”
在场众人面上皆是毫不意外的神色。
今朝不放心地看向迟熙,却没从他宁静的面容上窥得一丝不悦。
迟熙注意到他的目光,对他温和地笑了。
他在这笑容里出了神。
长风从远处而来,穿过山脉和竹林,带起了他的衣角,将他鬓边的发撩向前方。
他在风里,和看台上的故人遥遥相望。
不知你认没认出我,但是,我想你了。
择师仪式还在继续。
夙泱起身回应:“以后你就是我夙泱座下第二弟子,白星。”
“第二名,白月,请自主择师。”黎忱道。
也姓白?今朝扫了眼第二名的人,惭愧,刚刚比试的时候心不在焉,留在场上的那么一点注意力全放在对方的招式上了,现在一看脸才发现,这第二第三原来是对双胞胎,不过,两人使的剑招倒是截然不同的。
白月拜了秦瑜为师,接下来就到今朝了。
“本次比试第一名,今朝,”黎忱向他友好地笑了一下,“请自主择师。”
今朝拱手道:“我想拜掌门仙尊为师。”
原本还有人聊闲的比剑台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怪异。
迟熙未像前两者一样直接应下,他从一边的桌子上拿下把扇子,一折一折展开扇面,露出上面“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字样,素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拂过纹理。
众人等了许久,他才开口。
“今朝,”迟熙念着他的名字,“为何拜我?”
今朝反问道:“那又为何不拜您呢?”
“这原因可就多了,”迟熙啪一声合上扇子,一副如数家珍的模样,“比如我灵力不支,连山门禁制都劈不开,比如我在五年前那场大战受了重伤,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再比如——”
迟熙不说了,他以为今朝想拜他是不知道自己的风评,以为掌门肯定是最好的,可他说了这么多今朝却也没有一丝一毫后悔的表情,他神色很安静,或者说是柔和。
迟熙不明白,他在这样的目光里,没来由得局促。
旁边,黎忱和秦瑜却是要急死了,一个疯狂给迟熙使眼色,一个在下面不断踢他的腿,两人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拜他们这个倒霉师兄为师,还是个好苗子,他们是真怕再被迟熙自己作没了。
迟熙默默收回被踢疼的腿。
今朝却道:“没关系。”
迟熙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字面上理解,就是你一无是处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迟熙唇角抽了下,觉得自己未来都不会太好过了。
其余四位仙尊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还要苦于礼数形象硬撑着。
“那你便拜我为师吧。”迟熙破罐子破摔似的将扇子掷回桌上。
剩余的流程没什么值得看的,迟熙起身离开了看台,今朝见了,立即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讲话的黎忱身上,后退几步躲进人群,没几分钟的工夫也溜了出来。
弟子和仙尊长老们都去看新晋弟子比剑了,他在派内闲逛了半天,除了几只不知从哪个池里跑出来的仙鹤,没遇到一个人影。
等到他停下脚步,他已经站在一方寝殿的门前了。
灵剑就是这点不好,太认主,哪怕有了自己的神志和思想,也会不由自主地向那人身边走。
他抬头看了会儿牌匾,牌匾上的字清逸俊秀,和某人的模样很是相配。
这么多年过去,风不渡还是老样子,一方寝殿,殿外一湾莲池,池子里稀稀落落几支荷花和莲蓬,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阳光照下来,荷叶上的水珠反射出微光,一切又都拢上了一层暖意。
今朝驻足片刻便要转身离开,醉魂是掌门的佩剑,对春坤派内自是了如指掌,但今朝只是一个刚拜过师的内门弟子,现在山前的仪式还未结束,他一个人跑进来还精准找到了掌门的寝殿,要旁人看见,说他无不轨之心怕都没人信。
他这样想着,一转身,下颌就结结实实磕到了一个硬物,麻痛感霎时从被撞的地方传至全身,竟是连眼泪都给撞了出来,呼吸中都带着疼。
今朝捂着下颌,向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今朝不用抬头看都知道这人是谁了,昼夜相伴十余载,迟熙就是只哼一声他都认得出来。
终于要见面了吗?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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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要和师尊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