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相知犹按剑 第23章 师尊哭了

“苍玄派这些年最不消停，”云栈靠在大殿下面的凳子上说，“儿子到处仗着家世惹是生非，老子也不管，咱们派出去送信、要说法的弟子带回来的也全是他们推脱的废话。”

“正常，”迟熙也没坐在主座上，他坐在下面一边喝茶一边说，“改造生物这种事，他们会承认才奇怪。”

夙泱：“查吧，这种生物必然不会只出现在这一个地方。”

……

魔族地界边缘的河流谓之颖水，而今的颖水势滔天，波涛迭起。

“怎会闹得如此厉害？”迟熙眉宇郁结不散。

“你们到底能不能行？”河边的一个村民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大声嚷嚷着，“昨天就有一个仙尊模样的人来了，我们以为他能帮我们平息水患，结果他哪哪都看了一遍，然后啥也没干就跑了！如今我们这里都成了这样！村落被毁，牲畜亡命！你们竟然还只是派了个草包掌门来！”

迟熙不语。

“那我们现在就走如何？”今朝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模样当真和生气时的迟熙毫无差别。

“你们枉为仙尊！”那人的脸气得通红。

也不能怪他口不择言，他就住在颖水边，昨夜睡觉时还是好的，今日晨起，就发现自己躺在水里，屋子被水浪毁了个干干净净，猪狗鸡鸭也不翼而飞。他千盼万盼能来一个仙尊把水患平了，最好能再挥挥手让他的房子重新立起来，结果第一天来的人什么也没做久跑了，好不容易第二天又来个人，可没想到来的竟是春坤派的草包掌门！他当然气坏了！

“草包掌门也是掌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仙尊也是仙尊，”迟熙看上去并不以为意，“再怎么说我也比你靠谱点，所以你到后面躲着去吧，一会还要有大风浪。”

那人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可迟熙不急不怒，还让他躲避，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难听的话，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后怕地向后看了眼，疾步离开了。

“皱眉做什么？”迟熙终于把人弄走了，转回头就看到今朝眉心紧锁。

今朝怔忪，他用食指触碰眉心，发现确实是皱着的，“我也不知。”他道。

迟熙一手抓住今朝的手，移开来，另一只手抚平他的眉心道：“好了，别皱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剑灵和主人情绪相通，迟熙既然没有不开心，今朝按道理也不会，但今朝能感觉到，自己心里很闷，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心口，不上不下。

“水里有东西。”今朝移开视线，向颖水中瞥去，“我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他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夹杂着万鬼哭嚎，蛇吐信子和瑟瑟爬动的窸窣。

水面波涛不断，那声音越来越明显，迟熙也听到了，他说：“来了。”

颖水底部忽然暴起强悍的灵流，水面的波涛却渐渐歇了，静得如一潭死水，少时，水面接二连三地冒出气泡又炸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秒钟的工夫，整个颖水都沸腾了。

今朝旋身变作剑身，飞入迟熙手中，迟熙手掌一张一握，稳稳接住，触感是和曾经一样的微凉却不寒冷。

银蓝色剑光在迟熙周身流动，似冰冷的火，映在水面上，又照进他眼中，黑色的瞳仁又冷又烈。

一只恶鬼骤然从水面窜出，五指成爪，向迟熙脸上抓来，那鬼手呈青黑色，皮肤皲裂，指甲漆黑尖锐，然而还未触及迟熙分毫，银蓝色的剑光就将这只手碎成了灰。

“乖。”迟熙说，“我来。”

方涨起一大截的灵气又平息下去，平和地铺在迟熙身边，有几丝留在他身上，很是亲昵。

明明现在将面对的是很可怕的东西，但迟熙还是在不正当的时机想起了镜乡的幻境里，那些绕着他转的小火苗，也是同样的讨人喜欢。

又是几声水面乍开的声响，几只恶鬼一同袭来，迟熙右手执剑，劈空一斩，恶鬼便被劈得粉碎。

脚下，百只虫蛇游上了岸，亦如离弦之箭向迟熙飞刺而来。

迟熙广袖一翻，翻出一个没有花纹的纯白色屏障，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隔在了外面。

五年未拿剑，这些年迟熙虽说也常虚握手掌，不执一物，练习剑法，但和真正实实在在握着醉魂剑还是不同的，以是迟熙的动作也会偶有滞涩，但今朝也不比以前，全靠迟熙的控制才能驱动灵气，如今，只要迟熙哪里有了丁点疏漏，今朝就补将上去，竟是比原先配合的还要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迟熙手腕翻转，醉魂剑滴血不沾，黑色的血珠和液体从剑刃滚下来，染脏了颖水边的花草。

颖水之上，刀光剑影，衣袂翩飞，水面蓦然升起缠绕着黑色雾气的水柱，被迟熙一剑拦了下去。

刹那间，水柱碎成了漫天黑雨，淅淅沥沥落在颖水河畔。

他看不清水下到底是什么，水面又平静下来，与之前不同的是整个水面都变成了黑色，分不清到底是水里掺杂了其他东西，还是仅仅被黑气掩盖。

剑光破开了黑雾，一道黑影俶尔游远，迟熙将剑掷去，只刺穿了一团更重的雾。

醉魂剑扎在地上，迟熙掠身追过去，经过醉魂剑旁，它自己将自己拔出来，抖了抖钻回迟熙手里。

颖水一共分成南北两部分，在河底连通，那东西顺着河道潜了过去。

北边的妖邪显然更为可怖，迟熙剑尖刚探过去，水面就汇成一股，飞速地缠了过来。

迟熙见状，立即撤去醉魂剑，一掌击出，拍散了它。

这还没完，水面上陡然垒起层层水墙，将迟熙包在里面，迟熙抬头，头顶的天空越来越小，不到半秒，水墙相融，彻底将他与外界隔开，水面涟漪再次散去，远远看来，就像一个巨大的水球飘在颖水之上，不惊不扰。

但水球内显然不是如此平静的，水球不断下压，试图将迟熙带进水中，迟熙持剑顶着水墙顶部，里面邪祟横冲直撞，在迟熙肩上、手臂上擦出一道道血痕。

脚下的水面传来异响，迟熙低头，那个被他追了一路的东西终于现了本貌，一个人不人鱼不鱼的东西从水面钻了出来。

那不是魔族的鱼精，更不是什么小孩子读的故事里的美人鱼，而是上身被强行改造成人样的鱼，下身依旧是金色的鱼尾。

迟熙仔细打量着它，原来这就是黎忱昨日和他说的疑似改造生物的东西。

迟熙没有拿剑的手向下一推，那鱼只觉脑袋一重，它没有人的头脑，性子却倔的很，它记得自己原先不是这个模样，有一个叫“人”的生物把它抓去，做了什么，后来它的身体每天都特别痛苦，

他想，他一定要报复这个叫“人”的生物，于是它一察觉迟熙要将他按下去，就死死撑在水球的底部，半点不下沉。

岂料这正中迟熙下怀，迟熙一手撑着下面，一手执剑顶着上面，两手齐齐发力，水球轰然炸裂。

那东西呆呆的，只觉头上一轻，又抬起头。

头上的压力不见了，它原地转了两圈，发现水墙也没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酿成了大祸。

它张嘴动了两下，却学不会和人一样发声，于是愤怒地一甩鱼尾，猛地向迟熙扑来。

迟熙早有准备，他手腕发力，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长剑刺出，一剑封喉。

迟熙被风灌起的袖子又垂下，散在身侧，它倒了下去，金色的鱼尾坠在水面上，混着腥甜的血，将黑色的水面染出了几缕赤金，鳞片散落，星星点点地落在颖水中。

若朝霞与星空共存。

突然，又是一道水柱窜起，直奔醉魂剑而去。

迟熙瞬间抽剑，但还是慢了半步，固化的水面紧紧扯住了醉魂剑银蓝色的剑刃，迟熙灵力震过去，那东西在碰触灵力的一瞬幻回了水，又在灵力击过之后变回原样。

迟熙不断尝试着将剑抽出，或者召回袖内，却都无法成功。拽他们的东西似乎知道迟熙在乎今朝，不会松手。迟熙和醉魂剑一起，被扯得一个踉跄。

迟熙由单手执剑变为双手握剑，剑柄的花纹深深嵌进掌心，浑身的灵力都燃烧起来，他咬着牙，绝不松手。

“松手，师尊！”今朝传音道，“你撑不住的。”

“我不！”迟熙唇角渗出血迹，一字一顿道：“我、不、松！！！”

他绝不会再松手了。

再也不会。

再也不能。

他不想再失去了。

每一个他曾拥有过的东西，除了今朝，都没有再回来过。

他曾经有师尊，后来师尊永远地走了。他曾有一个完整的家，而师尊走后家中只剩下他和师弟师妹。他有过一身令人艳羡的灵力和武功，年少轻狂，他意气风发地挥剑，妄图斩断人间不平事，到如今他的灵力再不能像曾经那般收放自如，他的骄傲和荣光在身不由己的日子里磨成了灰，散进了尘埃里，那些骄纵的岁月一去不返，他再不能回头。

他曾经什么都有，而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想再失去了。

他抓着醉魂剑，执拗的，倔强的，为了今朝，也为了他自己。

“铮——”

他的虎口被醉魂剑的灵气震得发麻。

“今朝！”迟熙怒吼，“你敢震开我试试！”

醉魂剑像是被迟熙猝不及防的怒吼震住了，停顿了几秒，然后忽然又震了起来，更用力，更决绝。

“今朝！你别给我震了啊！”

迟熙所有的涵养和礼节在这一刻全都消失殆尽，他衣袍散乱，红着眼睛，眼睫上挂了一滴混杂着血的水滴，他狼狈地握着剑柄，像是坠崖的人拽着唯一一块凸起的岩石。

迟熙眼睫上的水落了下来，他说：“我讨厌你，今朝。”

“师尊，”今朝叹息着说，“别难过啊……”

灵剑震动的嗡鸣声里，迟熙恍惚着仿佛又看到了醉魂剑的破碎，他看到自己拼命向前伸出手，却只碰到了一个银蓝色的少年影子，而后影子也消散。

记忆与现实交错，握在手里的剑似乎也出现了裂痕。

迟熙惊慌失措地睁大双眼，剑柄的裂痕又消失不见。

幻觉与真实交错，迟熙能做的只有紧抓不放手中的剑。

他想，你凭什么总是自作主张呢？你明明是我的灵剑，为何总是不听我的话？

这些年的怨与悔都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

自作主张的人最讨厌了……让人来不及防备，来不及道别。

血流到剑柄上，又滴落到地上。

我真的很讨厌你，一直都讨厌你。

你凭什么五年前用命换我？凭什么好不容易重逢了又要离开？

你把我当成什么？

凭什么总是你保护我？

你真的，好讨厌……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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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师尊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