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陈小雀摸着肚子,感受着热乎乎的胃。她睡不着,眼睛睁着大大的,映照着漫天繁星,还有黑色的树影。视线向下,便能看到陈舍明的睡颜。
她歪着头观察。发现陈舍明背靠着大树,让她枕着左腿,右腿则是曲起。他的头微微低垂,平日里的高马尾总是一丝不苟的高高束起,此时鬓边有发丝垂下,显得有些放松。
他抱着双臂浅浅打盹,陈小雀盯着他看了很短的时间,发现枕着的大腿肌肉再发力,随后他的眼睛很快睁开,看了过来。
二人视线相对后,陈舍明的眼尾立刻套拉下去,如果陈小雀略懂一些面相,会发现这个表情代表他此刻有些无语。陈舍明打了个哈欠,“快睡吧,小孩子不睡觉可是长不高的。”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复又睁开,果然陈小雀依然炯炯有神的盯着她。
他分出一只手盖在她的眼睛上。陈小雀的眼睫毛很长,眨眼的时候在他手掌心里刷来刷去,痒的他立刻收回手。这下彻底不困了,陈舍明无语看天,“不是还要我唱歌哄你睡觉吧?”
陈小雀虽然不明白唱歌是什么,但是丝毫不影响她无师自通了得寸进尺。立刻道,“要唱歌!”
陈舍明努力回想了一番,最后只能哼出记忆里的模糊的调子,然后随口填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词。
“为什么月亮在水里飞?”“为什么小鸟在冬天悟道?”“为什么狐狸有酒喝,他们怎么挣钱?我一天的工钱都买不下那么多酒!”
“闭嘴!”陈舍明随口编的词自然是想到哪里唱哪里,他连调子都要努力回忆,自然顾不得唱词的逻辑,于是只能恼羞成怒道,“没有那么多答案,你赶紧给我闭上眼睛睡觉!”
陈小雀有些不服气。但是很快她就眼前一黑,陈舍明把她眼睛盖上了。
但是她无论如何也很难像前些天那样成功的一秒入睡。她好像又回到了客栈里,数着滴漏一点点等天明的时候。
终于不再有被人叮住的感觉,陈舍明松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随后,他听见下边有哼哼唧唧的声音。陈小雀小声的模仿着他的强调,努力的自己哄自己。
他下意识的听了一耳朵,确定了这个人没有一点的乐理天赋。他自己已经有些五音不全,但是陈小雀更是没有一个字在调上。
这样子就算被人卖进花楼,也很难养活自己吧?他漫无目的想着,慢慢的在小调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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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雀再次迎来了下坠的感觉。
她好像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粘稠包裹、挤压,但是又违反感官的在其中自由游荡,甚至有些如鱼得水。
她看到了一口鼎,下面烧着沸腾的热水。上面水面在剧烈的翻滚,等到她凑过去查看的时候,一个被水蒸熟的脑袋突然浮上来,脖子处被片的只剩下白骨,整个人被煮的不成人形。
这一鼎热汤发出阵阵的肉香,却熏的她直欲作呕。那脑袋的眼皮融化,眼珠一转,虚虚的看向她的方向。
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不适感冲击着她,令她情绪震荡,瞬间便远离了这个梦境。周围正在凝实的场景随着她的离去迅速坍塌,只残留一个个围绕大鼎的淡灰色人影。
她又飘荡了很久,或许是下方,或许是前方,在这里空间已经没有意义和指向。她只能判断出自己在不断地移动。一片雪花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摸了一下,冰冰凉凉的触感瞬间变化成水。
“新来的小师妹真是令人讨厌,还不如上一个绿茶,我呸!”
陈小雀发现自己的脚踩在坚实的大地上,远处的山峰缓缓聚拢,视线所及的景色依次构建,如同真实的存在于这世上。
她有些迷惑。自己是再次失忆了吗?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抱怨声,陈小雀想回头去看,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昏沉沉的天空和不断飘落的雪花。
她的观感与这具身体同步,就好像此刻二人合为一体,共赏这一片雪景。心中只有无边的平静。她将一柄纤细的剑抱在胸口,时不时用舌头搅动嘴里的冰块,呼吸时连雾气都没有。
身后传来另一个戏谑的声音,“这地你要扫多久啊,让你那个小师妹来替你呗。她一个凡人初来乍到,惶恐都来不及,哪里感拒绝。”
“哼,我大师兄又不是吃素的,让他看见我欺负同门,下个月八成就不给我灵石了。”最开始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随后低了下去,“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峰新来的这个小师妹她有点邪门?”
“清静峰上的法器多到可以称斤卖了,镇魔的驱邪的,甚至佛光都强到离谱,我多呆一会都想剃度出家!什么邪魔这么头铁,潜伏到你清静峰来?”
“佛光强你个沟子!佛门法器我们早八百年就还给雷音寺和普度寺了,少造谣。”
“好说,好说,我要出个邪神任务,借我用下你们的镇魔经幡呗?我是真的怕死,看在我跟你交情不错的份上,谁知道这群邪神还剩多少神力,这种任务就是纯纯看运气……”
“没有没有没有!”
这具身体没再继续听,脚步轻快的转身离开。
但是场景依然坚实,只是瞬间切换到了藏书阁里。
陈小雀的视线落到书上,发现是一些剑法图谱,有点像市集上的连环画,翻的快了还会有人物在缓慢动起来的效果。‘她’看的很快,几乎是翻完一本就打开了下一本,不多时便看完了一排的剑谱。随后她又站起身,踏出了藏书阁。
景色逐渐虚幻起来,遥远的天际在慢慢坍塌。
‘她’手中出现了一枚铜钱,她开口,声音清脆,还是个年级不大的小孩子,“师兄,都说铜钱能占卜,趋吉避凶,你就教我两招,以后我做事前先算算能不能成。”
对面模糊的人影接过她手里的钱,“并不是所有的铜钱都可以占卜,罢了,我去给你养一养,日后你拿来就能用。”
“要多久?”
“五百年灵性初成。”
“……如果我算的没错,目前我的寿命才区区两百年,日后师兄你要把它挂到我的坟头草上吗?”
“那就等五年。”
“老实说,你们盛家的名声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对面的青年似乎回答了什么,下一秒热浪扑来。‘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青白色布衣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对着熊熊燃烧的炉子打铁,巨量的玄铁和兵器胚被悬挂在房梁上,随着火光的明灭光华流转。
一把剑在他手下慢慢成型。他的身量修长,背影看起来顶天立地。
当然也可能是现在的‘她’太小的缘故。
‘她’并着腿,乖巧的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灵剑初成,光华绽放。‘她’被刺的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男子向她走过来。‘她’连忙站起,但是只能看到男子的大腿以下,膝盖以上。
男子声音温和,“往日种种皆为大梦一场,入我仙门,自当斩断情缘。从此以后,这把‘菩提’就是你的剑,愿你心如明镜,终成大道。”
一把轻剑横于她的面前,用菩提枝雕刻成剑的形状,地火焚烧后宛如天成,光华暗蕴而锋芒不露。
‘她’接过了这把剑。
梦境破碎。
陈小雀发现自己突然离开了那片浓稠的黑暗,来到一个广袤无垠的海面上。一颗明珠高悬于海上,似乎很远,又似乎伸手可得,暗淡的光芒照耀着这片海域。
她降落在一片仅能站立的小岛上,一柄木雕的剑斜插在此。
正是刚才所见的‘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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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雀是被推醒的。
等她慢慢睁开眼睛,陈舍明用大拇指擦过她的嘴角,“梦到什么了,库库流口水。”
陈小雀后知后觉的感到十分疲惫,大脑好像被尖刀戳进去搅动,于是她抱着脑袋,“疼。”
“灵力耗尽,气脉枯竭。”陈舍明点了一下她的脑袋,“法术都忘光了就别学别人用仙法,什么时候自己把自己累死都不知道。”
陈小雀只听到了他说“用仙法”,明显开心了起来,连头痛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她学着陈舍明并起双指朝天一划,大声喊道,“肉包子甜豆花酱牛肉二斤酒……”
陈舍明:“你想吃的还挺多。”
什么都没出现。
陈小雀悻悻的收回手,“用仙法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食物都要不来。还得去打工。”
陈舍明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赶紧起来。被枕了一晚上他腿都快没知觉了,“你这么喜欢上工,到了百问城我给你找份工作。”
陈小雀在他的腿上翻滚了一圈,从大腿根滚到膝盖上面一点,避开他的推搡,侧枕着说,“要包吃包住的。”
“成成成,赶紧起来吧我的好媳妇。再闹下去这辈子都倒不了了!想想你的包子豆花。”
天边微微亮,暗蓝色的天空上星子渐次暗淡。二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车队的马夫悄悄走过来。他的右手紧紧攒着,神色有些紧张,又带着无法遏制的狂热。
他走过来,直截了当的对着陈舍明说,“我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你的困境。”他用左手一指陈舍明迟迟无法愈合的右腿。
陈舍明的脸上挂着笑,挑眉看着他,“愿闻其详。”说来也奇怪,他的脖颈当初被砍得深可见骨,哪怕放在低阶修士身上也要命悬一线,偏偏对他毫无影响,甚至过了一天一夜便恢复如初,伤口都不可见。
只是右腿迟迟无法痊愈,所以只能靠陈小雀拉着他一步步走。
马夫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神无所不知!他能看到你的过去,也能看到你的未来!你是神罚之下的蝼蚁,继续向前你必死无疑!”
陈舍明的唇角依然上翘,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马夫说完后,便虔诚的跪在地上,将右手放在胸口喃喃自语。
“天道之下,人人皆是蝼蚁。”陈舍明看着这个状似癫狂的马夫,“但是匹夫之怒,亦可血溅五步。”
马夫突然笑了,他抬头,陈小雀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他的嘴巴突然消失,只能从他完成月牙的眼睛看出他在完成笑这个动作。
他将右手伸到陈舍明的面前,张开五指。
他的手中放着一个肉块,宛如心脏一样在缓缓跳动,薄薄的筋膜包裹着血管和肌理。肉块缓慢的弹动了一下,在马夫的手掌上翻滚了一圈:
上面赫然有一个嘴巴!
那嘴巴张开,发出马夫的声音,同时重重叠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声音说,“天生魔种,你有罪!”
陈舍明不用传送符咒的原因是他想省钱,所以只用了随机传送符,比定点传送符便宜很多很多。
类似于出门做商务座太贵了,虽然商务座又快又方便又舒适,但是他选择绿皮硬座坐他个十天十夜。
陈小雀就是那个绿皮火车,甚至因为他是残疾人还旅程免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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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