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这些日子过的很舒坦。
百问城的戒令在一点点取消,宵禁后的莲灯楼重新变得热闹,金银珠宝源源不断的入账,都统更是不知道在忙什么,不常来找他。他显老的脸上都不禁露出退休老头的和蔼微笑。
真是自在的日子。
芦苇哼着小曲浏览着今天的线报。
他随意扫过,随后立刻瞪大眼睛。
百问城外城出现了第二个修士,一个戴面具的护阵行走?!他瞬间隐没身形去找陈舍明。手中举着的茶杯,在他的身影消失后便直直落到桌上,茶水四散。
但是芦苇来不及管这些,因为护阵行走出现,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陈舍明的家都是他选的,找起来自然很快。
黑夜中,纸窗透过淡淡的月光,芦苇在阴影处悄声出现,喊了一句,“大……”瞬间,他的话语卡壳了。
什么鬼啊!为什么莲灯楼里端盘子的看起来头脑不怎么聪明的小侍女,现在跟都统睡在一张床上啊!
陈舍明早在有人闯入结界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过来人是芦苇,所以他没有动杀招,只是想把他丢出去。没想到这人平常慢吞吞干什么都耷拉着脸,今日倒是脚底抹油蹭蹭的出现了。
而陈小雀则是一向入睡困难,所以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还指给陈舍明看,“那边影子是不是突出了一块。”
“嗯,”陈舍明淡定的应声,“来找我的,我出去一下。”
他坐起来,陈小雀也乖乖的坐起。陈舍明赶紧把被子拉高给她裹住,“睡吧,我一会回来。”
陈小雀点点头,然后对着芦苇说,“大半夜还工作,伯伯辛苦了。”她再怎么样天黑的深了就能下工呢。
她认得这个人是在莲灯楼里见过的,没想到这个人白天工作,晚上也没有空闲。
伯伯……伯伯……伯伯……
芦苇张张嘴,“我这个年纪是个壮年还偏小来着。”
陈舍明示意,“出去说。”
正事要紧,二人站在院中,芦苇将手中的线报玉简递过去,“护阵行走出现了。”
陈舍明也不多废话,言简意赅,“走。”
护阵行走是整个百问城中,距离城主最近的人,也是城主最信任之人。更何况关乎大阵运行和修补,他们大多行踪飘忽,在大阵的遮掩下修行。
想不到百问城主竟然胆小至此,一次刺杀后就不再信任身边人,直接派出了护阵行走为他办事。
陈舍明收拢了一下衣襟,远远看着在城中穿行的路江和面具人,微笑,“真是天助我也。”
护阵行走修为虽高,但是向来以护城大阵的安危为首,不会时时刻刻看照城主本人。芦苇在百问城深耕这么多年,也还是第一次看到行走真身。
他示意路江,“大人,这白鹿涯的剑修已然跨过了小乘,到了合道境界;这位护阵行走更是看不出深浅,但是此人灵力源源不断,不妨等属下召集人手,以多欺少将他们磨灭在此。”
“护阵行走与大阵息息相关,拖得久了会让其他人发现不对,还是要速战速决。”他一指路江,“我知你不是他对手,不过我们何必与剑修拼生死,困住他一时半刻,足够了。”
百问城的外城与中城、内城之间有障眼法。面具人与路江此刻来到了外城与中城的交界处,凡人眼中这里是高耸的城墙;修士眼中则是一望无际的麦浪。
面具人脚步不停地走入麦浪中,路江正要跟上去,他手腕的红绳突然收紧。他握住那枚铜钱,喊道,“等等!”
面具人转头,虽然他的表情隐没在黑雾面具之下,但是他用动作表示出了一种无语。
又怎么了?
路江看看四周,“还有别的路吗,这条路不对劲。”
面具人呵了一声,“整个百问城都被困龙阵庇佑,我行走在困龙阵中,阵法庇佑,来几个不过是多几个人头。”
路江虽然是剑修,可是并不似其他剑修那版毫无顾忌,信奉一剑扫天下。恰恰相反,他这么多年都在外修行,比脆皮法修都要谨慎的多。不过他并未过多解释,而是表现出一副任性的态度说,“这条路不合我心意,你不换条路,我就不走了!”
面具人:……
怎么今天的差事就落他头上了呢!这人年纪老大心性无敌小!
于是面具人便带着他换了一条路,这条路上则是层峦叠嶂,台阶自山峰一上一下,又与其他山峰相连。
面具人:“这可是你自己要换的,这条路难走多了。”
红绳一直收紧,随着时间的推移,铜钱隐隐发烫。
路江表情淡定,“再换一条。”
面具人:……行。
于是他又踏入了另一重阵法中,这次则是树木高耸,遮天蔽日,在黑夜里投下无数的阴影。红绳依然在发烫,但是面具人已经不会再换了,他冷声道,“你这次再拒绝,我就打晕你扛着走。”
路江预感今晚是躲不过这一遭,于是召唤出本命灵剑,叮嘱道,“小心些。”
面具人悄悄翻了个白眼,不过没人看到,“管好你自己。”
二人缩地成寸走了许久,树林中静悄悄的,一路除了张牙舞爪的阴影,什么都没有,面具人不免在心里嘲笑这人胆子太小。眼看中城的边缘就在前方,他不禁放松了许多。
路江一路上挺直脊背,神识覆盖了方圆五十里的一草一木。他手上的红绳一直在示警,突然有一刻红绳松开,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铜钱也不再发烫。
这就过去了吗?
他疑惑了一瞬,然后抬手看了一下。
铜钱在空中晃荡。
他再次抬头时,面具人已经不见了。只有他一人留在这树林中。事出反常,此处一定是阵法叠阵法。但是百问城的阵法都是在困龙阵上依照地形的小镇,轻易无法更改。
那么被欺骗的一定是他的眼睛。
路江毫不犹豫撕下袖口绑在眼睛上。一路走来,面具人用的是一种解阵的步法,一共又七七四十九种变化,今夜是上弦月,他所用的步伐暗合月圆到月缺,以上弦月始,以上弦月终。
白鹿涯通识课什么都教,其中自然有阵法课。虽然他的阵法学的一般,但是他方向感很好。
于是他照着面具人的步伐朝前走。
隐藏在树枝阴影中的芦苇看着路江飞速想出了应对之法,蒙着眼睛一步步向前走,偏偏都是正确的路。
不愧是过了小乘的剑修,修为高,他打不过;性格又胆大心细。看来莫说半刻,便是困住他一炷香的时间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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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雀睡不着,于是看着房梁,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边看到左边。
突然意识上浮,陈小雀迅速熟睡,齐江麟醒来。
她咦了一声,“大师兄的气息。”
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一会觉得二人不过分开了一段时日,一会又觉得已经分开了十几年。
齐江麟的思绪飘远,想到了那一天。
师父死的那天。
黑暗中,她勾起一抹笑。
苍南宗在山林间,雨水很多,动不动便是瓢泼大雨。上一秒晴天,下一秒就立刻阴掉。
她是不怕淋雨的,天上的无根之水落在她身上,令她感到冰冷且舒适。
但是大师兄不是,据人说他出生修仙的世家名门,比他们这些有仙缘的凡人讲究的多。
他无时无刻都带着一把伞。
她刚拜入清静峰的时候,对苍南宗不熟悉,处处粘着大师兄,二人形影不离。于是大师兄无时无刻带着两把伞。
可惜她从来不用,还是跟其他人一样,养成了淋雨的性子。
不过哪怕她努力从细微之处与大部分人保持一致,还是无法融入他们。呼朋唤友的二师兄更是瞧不起她这幅样子,“不过是个凡人,偏偏被师父看中了,可不是一步登天。”
她慢慢知道,哪怕是在同一宗里,大家也是有区分的。
出身便是第一道坎。
大师兄这样的世家主家后代,是最上层;
她这样生于凡间、长于凡间的凡人,是最下层。
如此的清晰。
大师兄对她的选择从来不多置喙,只是在最初她不再打伞的时候说过一句,“不必如此。”
不必如何?
不必迎合他人吗?
齐江麟想笑。
那天也下着大雨,雨水将苍南宗的广场冲刷了一遍又一遍。
师父清远真人被掌门大弟子一剑穿胸,死的不能再死。
她离得很近,若是师父还能苟延残喘,她不介意悄无声息的补刀。
好在他死的很干脆。
大师兄来迟了,撑着伞站在结界外,齐江麟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震惊的神色。
她永远运筹帷幄、云淡风轻的大师兄,大概没想到她真的会动手,并且真的成功了。
大师兄,我知道你知道我的不甘,也知道你知道我的谋划。
现在事成了。
她主动撞向掌门大弟子俞成风的剑,与这个杀害师父的罪魁祸首一同掉落魔域缝隙。事已至此,俞成风百口莫辩。
一切盖棺定论,死无对证。
隔着逐渐缩小的缝隙与白茫茫的大雨,她用口型对大师兄说:
‘你是我的同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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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师兄的热闹,她一定要去看看。
夜晚,正是梦境充足的时候。齐江麟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芦苇所在的地方。
她藏在一只小蜘蛛的梦境中,眼看着路江就要走出阵法。她朝芦苇原本的阵法中吹了一口气,以梦化形,扰乱了路江的记忆。
路江此刻虽然没有做梦,但是他蒙着眼睛。人有五窍,眼睛被蒙蔽,便无法‘看到’现实,只能靠自己的‘感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现实世界中感觉到了的一切,便是晚上梦境的基石。
反之,齐江麟可以通过他的梦境影响感官,进而影响他当前的‘现实’。这只是小小伎俩,若是路江立刻睁开眼睛,现实自有千钧之力,破除谜障。
可惜,他不疑有他。于是芦苇便看到这个谨慎的剑修调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头走了过来,在他这个小小的障眼法阵中来回踱步。
芦苇擦擦汗。
还好,看来这个剑修的方向感一般般嘛。困住他一时半刻看来是没问题了,接下来就看都统大人那边。
在他头顶的树叶下,一个小蜘蛛安安静静的趴在网上,看着路江手腕上的红绳。
这是她遗落在苍南宗的那枚铜钱,兜兜转转,师兄还是隐晦的带给她了。
齐江麟原本对陈舍明的谋划不感兴趣,不过来都来了,于是她无声无息的催眠了芦苇,跳入他打盹的梦境中看了一眼。
原来是要进阶。
她对魔族没什么了解,不过芦苇是魔界老油子了,虽然自身实力一般,但是对各类消息倒是知之甚多。魔族的实力划分有“十户、百户、千户、守尉、都统、魔侯、魔将、魔帅、魔尊”九阶,九为极数。魔界众多魔物中,只有一个魔尊,生杀予夺,万人之上。
魔侯以下,甚至不配被称作魔。
魔族若要进阶,就要杀掉高阶之人。除此之外,还要准备相应的仪式,供奉始祖魔。二者缺一不可。
每一个魔族尊称的背后,都是尸山血海的堆积。
芦苇白长这些年岁,杀孽不多,因此才是区区的守尉。
倒是陈舍明让她意外,看他骨龄也不大,居然是都统了,并且已经杀了一个魔侯,只等待筹备仪式晋升。
看来护阵行走那边很快就会有结果。
令她意外的是,这样一个满手杀孽的人居然把陈小雀的小命留了这么久。
齐江麟若有所思。
不过将自己的命寄放在别人的手上,可不是她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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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峰上,有松涛阵阵。
千尺瀑布落下,白鹤穿行而过。
“这么一条罕见的灵泉也不过被引来做景观,真不愧是盛家。”白鹿涯掌教立于窗边,看着外面轰鸣的瀑布。
山风不时吹起窗边的竹帘,将来人的白色衣袍吹的鼓起。
“过奖,不过是晚辈玩闹搭建,比不得白鹿涯的山清水秀。”盛寒星依然穿着黑色织金暗纹的衣袍,不过这次的金色暗纹秀成漫天星斗的样子,在他暗沉的黑衣下缓缓转动,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他面前放着一盘棋局,他本人执黑旗端坐,“掌教,到你了。”
白鹿涯掌教摆摆手,“不急不急,让我好好想想这步棋怎么下。”
盛寒星指尖捻动那枚黑棋,也不再催促。
白鹿涯掌教又指指外面的白鹤,“这鹤飞半天了,怎么不见他们吃东西啊。”
“食槽添满,自然就会过来了。”盛寒星语调温和的答道。
然后抬手,在虚空中画下一道符。
不一会,两个青衣小厮走上前来,两个果篮悬挂在窗沿下。果篮内放满了金银、玉石、珠宝、未经雕琢的灵石矿。
白鹤发出‘哩哩’声,收拢翅膀飞到窗边,衔住这些宝物吞下。
“非灵泉不饮、非灵玉不食,这对白鹤身上有凤凰的血脉吧。”白鹿涯掌教呵呵一笑。
那两个青衣小童点头称是。
盛寒星道,“不过是对血脉不纯的灵兽,掌教见笑了。”
不论是这掌教突然来访、亦或是下棋到一半走开、乃至于问出数个失礼的问题,盛寒星都温和作答。既不傲慢鄙夷,也不过分谦虚。他的语气一如他的心境,平淡而温和。
但若真是一个淡泊温和的人,又怎么会忤逆庞大的盛家决意去做个剑修。
白鹿涯掌教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仙鹤的羽毛。那仙鹤立刻抖抖绒羽,用长喙将他摸过的地方再次梳理。他也不恼,只是说道,“在过几年便是论道大比,不知到时候是盛公子去参加,还是盛小友去参加?”
“便是卦象出,也要敬畏天道无常。晚辈又如何能断言日后。”
“是这个理,倒是老夫多嘴问了句白话。”掌教站起身,在窗前又走了走。白鹤吃饱后振翅而飞,青衣小童收好篮子默默退下。
掌教突然叹气,“盛冰她,原是我白鹿涯的弟子,是我的疏忽,才让她回家途中横遭此劫。”
盛寒星看着棋盘,依然在用食指的指甲和中指指腹把玩黑子,“此事乃是天灾**,非人力所及。更何况白鹿涯弟子路江路师弟正为此事奔波劳累,掌教莫要过于自责。”
“话虽如此,人命关天。总要有些表示,”掌教须发皆白,面容却是青年人,他的瞳孔是浅淡的灰色,无法长久的直视阳光。于是他看了会瀑布上的粼粼水光,转头看向屋内,“不如就用令师妹的消息来抵,如何。”
盛寒星的指尖不动了。他将视线从棋盘上挪到掌教身上,“哦?”
掌教微微一笑,撩开衣袍入座。随手将白棋下到了棋盘正中,然后撑着脸,看向盛寒星,“盛公子,养人跟养鹤一样,总要喂点东西才能招过来。”
盛寒星微微一笑,语气一如既往,“掌教也看得上这些金银玉石吗?”
“小友愿意给我,我自然不会推辞。”掌教哈哈一笑,“不过我更想让小友答应我三个要求。”
盛寒星用黑子敲敲棋盘边缘,没有说话。
掌教在心里磨牙,真是水滴不进圆滑到让人无从下手,非要看点好处才松口。他张口道,“你师妹魂魄不全,小友你在卦象上天赋异禀,想必已经将残魂下落找的七七八八。不过天下有一个地方,遮掩生机。我斗胆猜测,小友并未测算到那处。”
盛寒星沉吟了一下,“掌教是说,我师妹有残魂落在魔渊深处?”
掌教点头,“魂魄不全,灵识就像漏底的水缸,再如何的拼命修炼也无法续满,稍有懈怠修为变回倒退,需得立刻收回部分魂魄,修补残缺的神识。不然魂飞魄散怕是只在旦夕之间。”
盛寒星点头,“掌教所说,一点不错。可是我不仅想让我师妹收回残魂,”他微微一笑,“我还希望残魂修为越过小乘,好助我师妹一飞冲天!”
掌教震惊,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位态度温和,进度有度的盛家公子并不是不能回收那些残魂,而是不愿。他师妹修习的功法怕是不仅仅分魂离体,起死回生,还能一并吸收残魂所有的修为!
三片残魂,若皆是越过小乘,魂魄归为后修为会立刻飞速提升,并且自身魂魄强力,既非夺舍也非缝合,天道自然会承认这些修为是她所有,避开修士的天雷死劫。更何况其中还有一片转生为当世真龙!
不论掌教如何惊涛骇浪,盛寒星语毕,将手中的黑子落到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松涛依旧,水声阵阵,一切都如同来时那般平和,安逸。
盛家公子微微一笑,“掌教若觉得晚辈所言有理,不妨说说你那三个要求。”
是的,我超级喜欢师兄,其实陈舍明回到剑阁也会是一款师兄;俞成风也是一款师兄,只不过没写到他;大师兄更是出场就铁打的师兄
我的xp就是修仙文的师兄X师妹
最香的师兄就是无限包容师妹的师兄,爱她宠她护着她的师兄
师兄打伞是一种隐喻,主要是他其实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也无所谓从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打伞是把他的特立独行具象化的表达
终于写了一下师父的死亡回放,日后还会被拉出来回放很多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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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