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儿巷,陈小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篮子放到房间内,在上面又铺了一层褥子保温。陈舍明摸出两个鸡蛋打成蛋花汤,又把早集上带回来的葡萄奶皮子一起放到小厨房里,并且过程中一直在制止对面的偷吃行为。
他将吃食锁在柜子里,被褥收起来,叮嘱道,“我要去莲灯楼一趟,你在家里乖乖待着别乱跑,我保证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糕点吃。”
陈小雀点头,“放心吧陈老爷,保证好好看家。”
陈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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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雀虽然没有做过侍女,但是她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的短工经历,于是拿起抹布,勤快的将家里的家具都擦了一遍。擦到篮子的时候,还特地把枯草翻开,将鸡蛋也挨着擦了一遍。
“快点变小鸡,到时候喂你们吃米糠。”
家具不多,只有基础的桌、椅、床、浴桶。她很快干完了这些。无事可做,她便坐在廊下发呆。木质长廊做成架空的样式,防止院内落雨的时候有积水涌进房内。陈小雀坐在长廊上,垂着腿,脚尖刚好挨着地面。
她看了一会天上漂浮的云层,很快困意席卷,似乎茫茫之中有什么拉拽着她的意识,将她扯入睡梦之中。
她再次来到明珠高悬的海面之上,这次小岛上的木剑旁边多出了一本书。陈小雀盘腿坐下,随手翻了翻。
“??河剑???”四个字的书名,一个字涂黑一个字不认识。好在里面都是图画,大大减小了她的看书难度。
陈小雀多翻了几遍就将这四套简笔画小人的动作记住了。她伸手去扶旁边的菩提剑,想要借力站起却摸了个空,手心直接从菩提剑上穿过。
河剑画本是真实的,菩提剑却只是映射在识海中的虚影。陈小雀晃了一下,跌坐下去,却没有触摸到真实的小岛。她的意识跌落,直接回到了现实。
海浪安安静静的翻涌,推上小岛又回落,周而复始。
陈小雀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趴在长廊上,外面天色阴暗了下来,正在噼里啪啦的下着大雨。院中有一条青石路版,被雨水冲刷后映出清凌的光晕。
陈舍明还没有回来。
思索了片刻,尽职尽责的侍女陈小雀决定去路口接人。
雨虽然大,但她淋雨经验丰富,于是就这样走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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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问城人来人往,有修士不稀奇。
但是外城有个修士就很稀奇了。
凡人与修仙者虽说同在这片大地上,但是各式各样的地势、阵法、天堑会将两拨人隔开,百问城的外城便是凡人的城池。修士所用的传送阵发设置在中城、内城。因此上次刺杀,城主在外城都设下了盘查才显得十分奇怪,胆小如鼠。
何况这个修士修为不低。
不消半日,路江的行踪和来历已经被送到了陈舍明的面前。
“我都不知道,外城什么时候这么热闹。”陈舍明看完玉简随手一抛,“邪修、魔修、堕神、世家子弟,天气再冷一些,烈日飘雪,这里怕是第二个北渊了。”
芦苇站在下手,“白鹿涯这位修士在追查盛冰死亡一事被调到百问城附近,来此也是情理之中。方圆千里找不出第二个大型城市,我已经吩咐手下魔族妖族潜藏,不与此人冲突,以免误事。”
陈舍明摆手,“这倒不用担心,他不会来此。”
芦苇:“为何?”
“外城灵石与凡人金银不互通,他没钱。”
芦苇:“……都统真是见微知著,以小见大。”
“何况他不会待太久,百问城主戒严令还未撤掉,这时候有个修士上门就是免费的护卫。等他这几日观察完毕,就会将他迎入内城。”
“属下明白。”
“我好奇的是那个击杀邪修的神秘人是谁,”陈舍明在玉佩上点了点,“邪修杀盛冰,短短时间后便魂魄消散,一定有第三人在附近,出手便是一击必杀。路江来此,因为这是最近的大城市,那个第三人有九成的概率也在这里。”他顿了顿,“一切照常,不要打草惊蛇。”
芦苇应是。他突然想起与陈舍明初见那日,一个身着白衣的剑阁弟子披星戴月而来,灵力菁纯,不声不响的掏出魔尊调令,真是把他吓了个半死。还以为新上司赴任中途被打的步入轮回。
万万没想到这个白衣少年就是前来赴任的上司。
不过魔域与十大门派谁没有几个对面的探子。习惯了习惯了。
随后他多问了一句,“大人,可要为您准备转换灵力的秘药。”毕竟正道之间好说话,总比他这个一身魔气的去拉家常的强。
“不必,待我升至魔侯,习得百面千相,到时候再回剑阁卧底方才万无一失。现在一个外城里出现两个十大门派的弟子,难免太过刻意。”
芦苇点头,“确实,十大门派的弟子也不是大白菜似的随处可见。何况大人你的剑修修为似乎也没他强,百问城城主选他不选你多尴尬。”
陈舍明看过去。
芦苇当即改口,“当然,大人你切成魔修杀他自然不在话下,我们魔修用灵力本就弱势,对面不过占据了天时罢了。”
“盛寒星在何处?”
“盛家逆卦会干扰别人的窥视,属下得不到准确的消息,只是听说他已经回到盛家。”
“对了,他小师妹和那个叛逃逆徒既然掉入魔渊,差人关注一下。”
“找到后要将消息不着痕迹的卖给盛家?”
“卖给他?”陈舍明勾唇一笑,“听说他很疼爱这个小师妹,可惜被歹徒挟持来到魔渊,魔气日夜侵染,不成魔也说不过去。不知道这位颇负盛名,剑术谶命双绝的盛公子会怎么对待入魔的小师妹呢?”
芦苇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交代的差不多,他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房间内用阵法隔音,他一时间忘记时辰。
想起陈小雀还在家里等他,陈舍明冲芦苇点头。随后转身踏出一个天罡步消失在原地。
等他瞬移至云儿巷口,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窄小的屋檐下。一阵风吹来,雨滴将她的衣料打湿,滴滴答答的落水。
陈舍明一时间有些生气,一时间又有些欣喜和迷茫。一边生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半夜淋雨;一边又突然很清晰的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在等他回来。
茫茫天地,雨幕倾泻。
陈小雀感觉有人在摸她头上的发旋。
“这是哪家侍女半夜不归家,被本老爷抓到了。”
她抬头一看,果然是陈舍明。她本来是想去莲灯楼外面等的,没想到走到巷子口才发现自己不认路,随后风吹得大门关闭,木栓歪斜,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不过陈舍明从胸前拿出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散发着甜甜的糕点香气。
于是陈小雀快乐的接过来,顺着他的话说,“我是陈老爷家的侍女,现在要跟陈老爷回家了。”
陈舍明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在雨水里有些看不清,但是眼睛很亮。
……
在看到门被从内卡住的时候,他不笑了。原来倒不是特地在巷子口等他。也还好,倒霉总比故意淋雨强。
陈舍明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以前怎么活下来的。”他连踩两下墙壁飞身跳进院墙,从里面将门打开,把陈小雀捉了进去。
好在白天买了些柴火,烧盆热水梳洗还是够用的。
比起各种法术,他更喜欢如同凡人一般去生活。虽然烧水都要花费数盏茶的时间,但是在魔界时,这中肆意挥霍时间的闲暇对他也是奢望。
这种浪费光阴去照顾一个傻子的行为,出乎意料的让他感到惬意和平和。
陈舍明在她泡澡的时候把二人的衣裳洗了,搭在大堂里晾着。随后他做了一会心里准备,这才鼓起勇气又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去。
陈小雀正在用两只手拨水玩,看见他进来就冲他招手。陈舍明把她的手捉住放回热水里,又试了试水温。还行,不用再添。
有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陈小雀的额头上、脸颊上,他一一拨开,以手为梳梳到脑后。
他看到有水滴滑落到她的耳廓中,随后用拇指在她的耳朵上轻轻打圈。
有些痒,陈小雀躲了一下,随后又看了过来。
以往她每次交谈都会同他面对面,就像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动物。
她第一次偏过头,又觑了一眼,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和娇弱。
陈舍明原本理直气壮、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心思也难免有些不自在,于是他轻咳了一声,“我刚刚是看看你耳朵里有没有进水,替你揉揉。”
陈小雀感受了一下,说,“没有水。”然后她自己摸摸耳朵,“你摸的时候很痒。”
陈舍明“嗯”了一声,略过这个话题,“过来,我替你洗头。”
陈小雀的发质很好,又黑又长,沾水后有乌亮的光泽。想必小时候家里一定很疼爱她。若是穷苦人家的小孩断然不会如此精心照看小姑娘的头发,每日光是吃喝就不能省心。
她的头发只是这些时日没怎么打理过,有些打结和毛躁。陈舍明用水将她的头发打湿,一边想到。
她要么是被丢了,要么是遇上了拐子。并且走丢的时间不长。
他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你体内还有不少灵力,自己又无法修行,打通经脉的药材可不是个小数目。说不定是哪个世家走丢的大小姐也说不定。”
陈小雀转头问他,“大小姐是干什么的?”
“别动,扯到你头发了,”陈舍明连忙抽手,轻轻抚摸被扯到的发根,“就是吃穿不愁,每日不开心了发发脾气,颐指气使,性情傲慢。”
“听起来不是个好差事。”
“什么样才算一个好差事。”
“以前我觉得卖包子算个好差事,一边做,一边赚钱,一边吃,什么都不耽误;后来我觉得,分粥也算是个好差事。”
“分粥?”陈舍明的手停了下来。
陈小雀小幅度的点点头,讲起来她和枯叶去分粥给灾民的事情。陈舍明出于内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一直没有问过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陈小雀显然没有想那么多,聊到这个话题,她顺理成章就讲了下去。毕竟在她眼里,枯叶和陈舍明以及她以往的掌柜都没有什么太大差别,不过只有掌柜的认真跟她签过契约并且真给钱了。
“一开始,那些灾民要吃你固然可恶,可是一碗粥就能救下他们的性命,我又觉得他们可怜。”陈小雀唯一的爱好就是不要饿肚子,最好吃点好吃的。饿死简直是时间最残酷的死法。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我是不是很奇怪,我也觉得自己很奇怪。恨是真的,可怜也是真的。”
陈舍明说,“这很正常,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又不是事事都要找到理由。”从他的角度来看,陈小雀的耳朵被热水熏的通红,他忍不住又摸上去,“你这份真实,已经强过这世上大多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