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好害怕,我们会被分开吗?”
“不要害怕,就算我们被分开了,我也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哥哥,你不会丢下我?”
“永远不会。”
“你发誓吗?”
“我发誓。”
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抹,是淡淡的水迹。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我不动声色地在枕头上擦干净泪水。
梦里两个男孩依偎在一起,却只看得清一个人的脸。还梦到了一些小时候的事,但醒来就记不太清了。
胖胖医生正在给我换药,见我醒了,一脸无奈,“又见面了,戴维斯先生,早安。”
我也回他一个无奈的笑,“又麻烦您了,抱歉。”
“这次只是轻伤,前期处理的也很好,看来对方并不想要你的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胖胖医生打量着我手臂的伤处,发出感慨。
我点点头,想到霍尔顿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还得谢谢他了。”
“纳塔夏女士一会儿就到,你饿的话先吃点东西,我得去干活了。”
医生指了指桌上的面包,他前脚刚走,纳塔夏后脚就推门进来。
她似乎一宿没睡,眼下的黑眼圈比以往更具冲击力,几乎像是淤青。她脸色暗沉,身后仿佛跟着一片黑雾,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我刚把面包塞进嘴里,又默默收回牙齿,端正坐好。
“早上好,纳塔夏女士。”
纳塔夏揉了揉眉心,朝我走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饿。
“那我就直奔主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进那栋楼吗?”
“你看监控了吗?”我问。
她摇头,“都被删了,不知道能不能恢复。”
我暗自松下一口气。
“我昨天晚上和保安室的大叔一起喝酒,他没喝几杯就醉了,让我替他看着,自己跑去眯了一会,然后就停电了。”
“值班期间饮酒?”纳塔夏瞪了我一眼。
我讪讪地赔罪,“过节嘛,平时不敢的,我知道错了。我本来想去找守卫,结果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纳塔夏眉头紧锁,不停按着手里的圆珠笔,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真害怕她下一秒戳我肉里。
“注意到异常之后,你就直接跟过去了?"
"嗯。"
"为什么不先联系我?”
“不是停电了嘛……”
“固定电话和照明用的不是同一套供电系统,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真碰上知识盲区了。以前西蒙在家里装过电话,但我们很少用。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我挑挑拣拣地回答了,似乎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大概是多亏了手上中的这一枪。
还真得谢谢霍尔顿了。
没得到想要的线索,纳塔夏重重地叹了口气,最终,她拍拍我的肩膀,"下次行动不要这么莽撞。"
我点点头。
“现在有力气走动吗?我想到你去一个地方。”
手臂受了伤,纳塔夏只能亲自开车,回到了防控区基地。这里的安保增加了一倍,我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进这栋楼,没有人阻拦。
纳塔夏一路没怎么讲话,换了防护服进入电梯后,她忽然说:"我让你来这里工作,不是出于偶然。"
"我有猜到一点。"
纳塔夏笑了,比起初见时她总一副喜怒无常的模样,此刻的她语气显得格外温柔,循循善诱。
“还记得上次在旅店里遇到的那个感染者吗?那次行动之后,当天在场的队员几乎全部被感染了,唯独你,任何防护都没有,却能安然无恙。你的抵抗天赋似乎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强。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不能放过你。
我调查了很久,什么都没查到,你是偷渡过来的,干干净净这倒也正常,但偏偏是这样,才更可疑,可我,却依然选择相信你。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进行一项试验。这项试验存在一定风险,但我们会尽力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可我总要知道原因才能为你卖命吧?"
她了然,"跟我来。"
电梯门打开,她快步踏上走廊,衣摆轻轻掠过我,我追着她的脚步,抬起头时,周围一扇扇金属门轰然打开,露出辽阔整洁的地下空间,各种精密仪器陈列其中,几十块显示屏泛着不同颜色的光,透过盘根错节的电缆线,我仿佛听见滋滋的电流声。
而最显眼的,是一座高大的玻璃缸,杠顶直抵天花板,密密麻麻的电缆缠在玻璃缸的底座上,里面灌满蓝色溶液,像是海水,而液体之中,漂浮着一个昏暗的人影。这个玻璃缸仿佛是一个模拟的子宫,只是里面的胚胎一动不动,被无数根细管穿过。
"这是?"
我想走近一些,被纳塔夏拦住了。虽然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我心里却涌起不好的预感。
"它叫洛狄亚,是一个真正的变异体,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带到这里。"
纳塔夏的话轻飘飘地坠在我头上,心脏没由来地缩紧,呼吸变得困难。我不得不咬紧口腔里的软肉,让自己在刺痛中保持镇定。
“它……还活着吗?”
“当然,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大概半年前,这里发生过一次性质极其恶劣的袭击事件,就是它引发的。它每次苏醒都会造成伤亡,它现在非常不稳定,我们试着清除过它的记忆,效果不太好。我们不得不注射药物,让它保持休眠。”
虽然很不应该,但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既然这么危险,为什么还把它留在这里?”
“它最危险,也最难得。它以前被北方基地训练成了专门对付我们的人形兵器。你是那边的人,你也许听说过北方基地是干什么的吧?里面完全就是一群杀人狂。洛狄亚让我们的军队损失惨重,有一次,他们甚至故意把俘虏催化成感染者,再骗我们交换人质。”
纳塔夏抱着手,声线微颤,她接着说。
“东部防控区建立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彻底找到治愈感染的方法。我的很多同僚们已经放弃了,他们觉得这是痴人说梦,但我不这样认为。”
她抬手指着玻璃缸,“我能用三年时间把变异体带到这里,这场赌局就能成立,只要找到控制它的方法,我们就有一线生机。”
“那你拿什么来下注?”
她沉默片刻。
“……这片土地的未来,和我的所有。”
“啪!”
电流滋滋作响,甚至炸出了肉眼可见的电火花。纳塔夏和我都愣了一下。
玻璃缸里的液体迅速搅动,变成一个漩涡,撞击着内壁,连在洛狄亚身上的管子剧烈拉扯。一时间警铃大作,整片红光在实验室里反复闪动。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洛狄亚似乎动了一下。
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海藻一样飘散着,如同一条刚刚苏醒的人鱼,在水里朦胧地睁开了眼睛。
他用那张漂亮却毫无血色的脸看着我,嘴唇微张,茫然的神色里有一种天真的痛苦。
“哥哥,救我。”
我没有听到声音,可是我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重复地呼唤着我,每喊一句,我的心就被撕裂一次。
哥哥,救我。
救我!
我不自觉地向玻璃缸靠近,纳塔夏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她一边拽着我出去,一边和对讲机说着什么,金属大门重重关上,警报声停止,刚才的片刻仿佛梦游。
待我回过神来,口腔内壁已经被咬得全是血了。
“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走过去?”纳塔夏紧张地看着我,“吓到了?它很久没有醒了,这次是偶发事件,我已经让人去解决了。”
我舔着嘴里的伤口,甜腥的血味留在舌尖,“纳塔夏女士,我看到它的脸了,它和我们长得一样。”
纳塔夏点头,“变异体只能寄生在人类身上,那个男孩,是人类和变异体的混血,我不清楚它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你们怎么找到它的?”
纳塔夏笑了笑,“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我没有机会拒绝,是不是?”
“抱歉,战争还没有停止,而我们已经抵抗不了多久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真心在劝你离开卡尔萨斯的。”
“可惜我没有听你的话。”
她苦笑着点点头。
纳塔夏带我吃了晚饭,给了我一天的时间考虑。晚上回宿舍,我去敲了敲隔壁的门,一个陌生人探出头来,说列文医生已经被调走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好几天没人,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唯独窗棂上有些不一样的痕迹。
有人进来过。
可是我的房间很小,除了床只有一张桌子,衣柜小到不可能躲进人。
身后的门“吧嗒”一声关上。
我回过头,霍尔顿站在门边,对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他指了指我的床下,一个闪动着红光的窃听器。
我了然地点头,从抽屉里翻出纸笔。
"你怎么进来的?"
霍尔顿摘下口罩,脸色不太好,他盯着纸看了几秒,提笔刷刷写下几个字,“你的手?”
我摇摇头,表示已无大碍。
房间里有窃听器,我们只能换个地方。他给我留下一个地址,先一步离开。
我找到那个犄角旮旯的时候,已经临近宵禁,但是这条街依然亮着暖红色的灯,女孩们打量行人的目光讳莫如深,酒和香烟几乎把整条街腌入味,时不时还能听到楼上楼下的调笑声。
我不知道霍尔顿怎么找到的这种地方,虽然方便掩人耳目,但实在有辱斯文。
霍尔顿已经在等我了。
“真想不到你会住在这种地方。“我说。
他冷哼一声关上门,“拜你所赐。”
“就是你这么说,也不会有任何奖励。”
我挑眉微笑,把白天发生的事和他复述了一遍,提出请求,
“我希望你能帮我把洛狄亚带出来,我不相信什么治愈之类的鬼话,如果实验成功,他一定会被拿来对付你们。”
霍尔顿沉思片刻,“没想到,洛狄亚居然真的还活着。说不定降神会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南方基地出事那天,肯定有他们的人在。”
“我不关心这个。”我直截了当地说。
“我知道,现在的问题是,按照你的描述,要把洛狄亚悄悄带出来,并不容易。”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现在有两件事,第一,你最好答应他们的要求,这样最起码能保障你和洛狄亚的接触,第二,你一定要隐藏好身份,我需要一点时间,但我保证你,很快就会有办法的。”
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我看不清霍尔顿的脸,只记得他眼睛很亮,在黑暗里像两颗珍珠。
听完他的话,我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慢慢落回地面。我们又交换了些细节,便就此分开。
霍尔顿目送我下楼。
“我很好奇一件事。”他在我身后说。
“什么?”
“洛狄亚对你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你真的把他当作亲人吗?”
梦境中的画面一闪而过,四五岁的孩子蜷缩着靠在我肩膀上,他的头发那么柔软,手指那么纤细,紧紧抱住我的胳膊,似乎至今还留有余温。
“从海里被救起的时候,我发过一次高烧,睡了很久,在梦里开始慢慢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说。“我记得我以前发过誓,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霍尔顿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挥挥手让我赶快离开。
那时候我全身心都只想着一件事,想要把洛狄亚救出来。我因此抛弃了应有的怀疑和理智。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愚蠢的决定,并差一点把我们彻底推向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