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数日过去,眼看着秋日将近,天气渐渐转凉。冉云祉醒来的时候,晨光正透过纱帐,洒下淡淡的光晕,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她在山庄的日子过得清闲,平日里与冉夫人冉老爷话话家常,两人见女儿懂事许多很是欣慰。有时她与后院的花草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偶尔跑进厨房看烛乐跟着厨师学做吃食,趁他不注意偷偷将时兴的水果塞进他嘴里投喂。
清云山庄仿佛一座世外桃源,她安逸地快要忘记那个魔头。
那只被她叫做雪团的猫儿见她醒了,舔着她的手心。冉云祉满足的将它揉作一团,起身穿衣。
晨光不可废,兴许是太闲了,她来到这里后倒是改掉了赖床的习惯。她随手换了一身藕色襦裙,坐在梳妆台前,梳了个双平髻。
这个简单的发髻她也跟着丫鬟学了好久,她手残,在现代的时候她总是绑一个低垂的马尾,来到这边,若是之前那样肯定是不行的。
在这件事上,她总是羡慕烛乐干净利索的半扎马尾,更羡慕戴苍那慵懒随意的披发。
丫鬟进来看到她自己梳头,连忙放下水盆迎上来:“小姐,我来。”
冉云祉摆摆手:“不碍事,我自己可以的。”
还有三天就是离开山庄的日子,这些事情以后都得她自己来,不能再假手于人了。
等到她终于梳的满意了,向桌子上望一眼,摸了摸那长长的雕木长盒,微微弯起了嘴角。
总归时间来得及。
自从烛乐确认了要跟他们结伴同行,他的日常就只剩下两件事,一件事是在厨房准备路上的糕点,另一件事是跟着冉云清与戴苍练剑。
这个时辰,他还在后院练剑才对。
“剑不是这样握的,出招要又轻又快,要下手狠,如果你还是这样软绵绵的招式,死几次都不够。”
“这里错了,再来。”
冉云祉走近花厅的时候,便看到院子里的三道人影,戴苍一只手咬着桃花酥,一手懒洋洋持木剑,不动声色地仅用一招就将少年挥出的剑击到一边,烛乐被他的动作带到一边,发丝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
这时她听到冉云清略显无奈的声音:“师兄,他还是个新手。”
“新手怎么啦?想当年,这招我这三天就学会了。”戴苍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自卖自夸,游刃有余又接下烛乐的一招。
他啧啧:“你还太嫩,这点功夫跟随我们闯荡江湖岂不是送死。”
这世上总有一些天赋异禀的人,又很聪明,并不需要太多努力,短短几年就能赶上普通人十几年甚至一辈子的高度,他们被称为天才。很显然,戴苍就是这样的人。
但天才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像冉云祉这样从头到尾普普通通没什么亮点的一个人。
不嫉妒,冉云祉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从不妄自菲薄,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她时常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冉云清与戴苍一白一金两道影子交织,露出崇拜的目光,今日也是如此。
戴苍走到石桌上端起茶盏喝了一杯润了润嗓子,轻笑:“二小姐是不是被我这身手迷住了?”
他又在开玩笑,冉云祉想起与他们提起要带烛乐一起离开的时候,两人一脸惊讶与不可置信,戴苍当时笑她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冉云祉理直气壮地反驳是因为吃的,惹来他夸张的大笑。
比起姐姐冉云清,他看起来并不可靠,但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功力是这几人中最厉害的那一个。
虽然他话语里时常打击烛乐,又爱说些玩笑话,但他教的认真,烛乐也学的认真。
所以,冉云祉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但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一道目光幽幽地望过来。
烛乐一身白色劲装,因为练剑胸口稍稍起伏,呼吸微喘,平日如雪般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丝薄红,整个人看起来生动了许多。
她向烛乐招招手,一边笑着反击:“三殿下学三天那是因为师父教得好,徒弟学不会,你这个师父为什么不反思自己?”
一边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木盒,对烛乐微笑:“送你一个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先前送他的匕首已经被无乐门主毁坏了,她说过要送他一个更好的。
烛乐端详着手里这把剑,剑柄是青色的,让人想起三月江南细雨朦胧,温润如玉,但剑出鞘时,像银白色的闪电划开雨幕,锋芒尽显。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柔软的颜色内里却是一把如此锋利能夺人性命的利器。
微风轻轻吹了一缕头发拂过剑身,一下子断成两节。
剑身上映照出他永远稚嫩的面庞,可是他眼底弥漫的大片大片惊愕照的明明白白。
一直压抑的情绪自心头涌起,寒意逐渐流遍四肢,冻得他浑身止不住的发颤。不可能,这里又不是寒潭,他也没有泄露半分内力,他不会觉得冷才对。
“是把好剑,削铁如泥,也就比长风回雪稍逊三分吧。”模模糊糊中,耳畔听到戴苍这样评价。
冉云祉拍拍胸脯,得意地回道:“那当然,我专门请了铸剑师重金打造的,专为他设计的,我们烛乐以后也会成为一代大侠,你小心被赶上了。”
一代大侠……
他像是被一块巨石击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仿佛被黑色的光影笼罩其中,早已结痂的伤口硬是被硬生生划开,鲜血在身体内乱窜,胸口都痛得发颤,有什么已经死去的东西在身体里叫嚣。
你配吗?你配称之为大侠吗?他问自己。
行走江湖的知名侠客,佩剑如同自己的兄弟,剑在人在。他看着一直跟随自己的佩剑碎裂成几截的时候,他的侠心已经破碎了,一起死去的,还有他所有的善意与感情。
原来他一直在欺骗自己,伤口一直在溃烂从未愈合过,只是他隐藏的很好。
温柔的触感擦拭着自己的额角,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流了那么多冷汗。面前的女孩用带着她体温的手帕仔细的帮他擦掉额头的汗,又用手拨开他两边沾湿的鬓发,眼底里带着浓浓的关切。
“你已经很厉害啦,慢慢来。”
他没有动作,身体崩成了一条直线,眼神逐渐清明,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看。
初见她时并没有觉得她有多特别,她的发髻梳的歪歪扭扭,却并不是刻意,而是自然和谐。她的眼睛怎么那么亮,不同于以往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没有爱慕、柔媚、算计,里面只有能融化所有寒冰一般的温柔,不掺杂一丝恶念。
此时,她的眼里还有完完整整的一个他。
但又想到这双眼里还映照过冉云清、戴苍,还有冉氏夫妻、婴灵、甚至还有那个肮脏的老乞丐,或许之后还会有更多的人……
想到她就是这样一个随意施舍同情心,看什么都很美好,对谁都抱有善意的人,他心头就一阵烦躁。
如果,这双眼里只有他该多好。他的眼睫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一丝贪恋,在情绪泄露出来之前隐藏起来。
“好了,又是清清爽爽的一个你了。”她替他擦干净额头,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白衣少年多了一把佩剑,柔和的玉终于镀上一层锐利的光,看上去更像是侠客了,她不住的点头,“确实很配。”
说着,她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到石凳前,“来,先不练了,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戴苍与冉云清默默地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安静当吃瓜群众。
他摸着手里的佩剑,眼里终于恢复了神采:“它有名字吗?”
冉云祉犹豫了一下:“我是给它想过一个名字的,但我觉得还是留给你自己来取比较合适,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我想听你说。”他很固执,执意想听听她的想法。
冉云祉奇怪他的态度,不过还是将想法说出来:“雨霁。”
雨过天晴,不论过去曾经多么不如意,扫清过往所有阴霾,此后都是崭新的开始。
他怎么会不懂这个名字的意思?他觉得很好,刚要同意,脑海里突然涌上一股别样的记忆。
她是个奇怪的人,与旁人看星星看月亮或者黎明不同,冉云祉喜欢看云,白云、火烧云、乌云,什么都看,有时对着长空万里的天冥想,有时还抓他过来一起看。
“你看那朵云像什么?像不像你?”她话说的很夸张。
他莫名其妙仔细看了半晌,然后略有些恼怒,暗忖浪费时间跟她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因为很白啊,就像穿着白衣的你,难道不像?”
云是最捉摸不定的,有着千奇百怪的形状,他见过两朵反方向飘来的云交汇成一朵,有时一朵云又分成无数碎块,奔向不同的远方,不知是否还有重逢之日,或者永世相忘。
云又像偌大的江湖,无声见证人世相聚又分离,呈现悲欢离合,世间百态。
“云霁。”他收回思绪,低下头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就叫云霁。”
如今他更想这朵飘渺不定的云此后都只为他而停留。
不会有不可掌控的存在。他决定留下一个人,会不择手段的将她捆在身旁,哪也不许去,谁也不能觊觎。
若想他放手,那就等他腻的一天,对她失去兴趣,再狠狠把她丢弃。
她眼中洁白无瑕的他,剥开来却是有着想独占她的晦暗心思的乌云,若是被她知道了,她该是什么反应?
冉云祉默默念了几遍,觉得大差不差,并没有反对,而一旁的冉云清与戴苍倒是像发现了新奇的事情。
“阿祉,你……”
她话还没说出口,烛乐打断了对话,对戴苍抱拳:“三殿下,我们重新练剑吧,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学。”
戴苍指着他惊道:“你就不累吗?”
“阿祉送了我这把剑,不能给阿祉丢脸。”他说得乖巧,眸中杂念全无,好像真的就只是为了这样。
冉云祉鼓掌:“说得好!有志气!”
烛乐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你就惯着他吧。”戴苍摇头,向着烛乐勾了勾手,“来。”
话音落下,一道剑气疾至,挥开厚重薄雾,不同于刚才柔弱无力,白衣翻飞,剑招凌厉,浑然天成。
他已经许久不曾用剑,自认已经失去拿剑的资格,奇怪的是,这次他心里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干扰,虽然恢复不到当初的状态,但这种感觉当真久违了。
戴苍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一凛。
“有长进。”
不远处的冉云祉直直地看着那道随着剑招的变化而变幻的白色流光,长发绽开,身姿翩然,惊鸿一瞬。
少年轻狂,傲雪凌霜,当时年少春衫薄,自此,一袭白衣入了心。
1.写这部分时,想起徐志摩的《偶然》,总感觉很适合他们。飘忽不定的烛乐内心也渐渐有了柔软的地方
2.“当时年少春衫薄”出自: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韦庄: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最近作者君很喜欢的一句。
3.小剧场:
呆呆阿祉:烛乐真勤奋啊——
烛乐:装白痴好难,可是阿祉看别人了,不行,我就露一点吧。
ps:有人动心不自知了。
——
放放自己的奇幻预收,下本写这个《清冷上神痴傻后和我HE了》是个小白龙上神和小青蛇小妖的故事[可怜]
岁初与上神殷晚澄互斗上千年,每次见面恨不得将对方剥骨抽筋。
听闻殷晚澄与妖王九头蛇斗法,岁初双手一拍:“走,给他收尸去。
但见平日里白衣翩翩纤尘不染的清冷上神在失去意识前,却硬撑着抬起头来,恶狠狠道:“妖女!”
岁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莫名有了好主意。
她要把他抬回去,治好他,圈禁起来,让他臣服在自己脚底,将他的一身傲骨狠狠碾碎。
殊不知,醒来的殷晚澄,前尘往事统统忘却,神智退化成不谙世事的孩童,信赖她,依赖她,不肯移开半步。
“澄澄,告诉我,你是我的谁?”她玩心大起,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在他耳边柔声问道。
殷晚澄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懵懂:“澄澄是阿初的夫君。”
*
起初,岁初讨厌看到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只想狠狠将他羞辱,趁他痴傻,诱骗他化为原身,一白一青尾巴交缠在一起,极尽缠绵。
后来,她在他青涩纯情的反应里渐渐动心,沉溺其中,自然没有注意到,殷晚澄越来越清明的眼神。
“阿初,今晚换一种玩法吧。”尾巴一寸寸将她的腰身缠紧,他语气晦涩地说。
妖王上门求娶,见上神乖巧端坐,不免嗤笑质疑,岁初冷笑一声,修长手指把玩着白龙尾巴,口是心非:“玩物而已。”
余光里,他眼瞳里的光彩一寸寸暗下去,再无生机。
*
若干年之后,妖王娶妻前夕,岁初自路上被截,押上神界。
昔日失踪了无音信的上神殷晚澄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逼迫她现出蛇身:“好阿初,你的玩物,是不要了吗?”
言语之间,再无半分痴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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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云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