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比清晰的认知到自己在做梦。
昏暗的病房,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趴在病床边的少女。
女孩把头埋在臂弯之中,只露出黑色的发旋,长发间有一点白色隐现,他动了动手指,后知后觉的发现指尖夹着的监测仪器。
整个病房内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少女浅浅的呼吸声和医疗仪器发出的细微轻响。
“……”
妹妹。
那是妹妹。
他想要呼唤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睡眼朦胧的,脸上还带着压出的红印。
——本应该是这样的。
她从茫然化为狂喜,抓起手机打电话,同时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声。
——可是为什么,她的脸上,眼睛的那一部分,是一条黑色的长码。
——像个犯人一样。
医生和护士的脚步声有些杂乱,他们口中的语言,发出的声音,恍如隔世一般,在他耳中仿佛被一团迷雾笼罩,听不真切。
他捧着妹妹倒的白粥,感受着瓷碗传递过来的温度,垂下了眼睫。
妹妹在忙前忙后,她白色的裙摆翩跹,像一只蝴蝶,胸口处的白鹤胸针几乎要和裙子融为一体,只有一点红彰显着它的存在感。
“爸公司在忙,妈她出差呢,这里我在守着,嗯对,放假啦。我给爸妈打了电话,他们说正在往回赶。”
少女把长发挽到耳后,给哥哥调整了床板的高度,又在他腰后垫了好几个软垫。
“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她絮絮叨叨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着他没有一丝印象的过去。
“我在国际绘画比赛中拿了奖,以乌切洛之名。”①
她把获奖证书和照片摆在洁白的被子上,又把坐着的板凳往前挪了挪,指着照片邀功一般。
“这个是这次比赛的获奖作品,这个是和评委的合照……”
“以……为主题……”
“我……”
是为什么会在医院?
这里是医院,他很确定。这种病房,摆设,只可能是医院。他侧头看到床头柜上插着的百合,从它有些僵硬的姿态和质地上察觉出了它虚假的真实。
“哥哥!”少女欢快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看这个。”
她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幅画,应该是油画,他依稀可以看出来,毕竟这幅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团色块,只能很勉强的看出有个人形。
“这是我的oc,我终于创造出了她。”少女在说着话中女孩的时候眼中全是光,“这是最完美的!”
“我的爱,我的梦,我的一切虚妄。”
他的妹妹,一向对艺术有着狂热一般的喜爱。
但他的视线更多的放在少女的指尖,那里有着伤痕。
“……这个是做饭搞得。”
少女有些心虚。她要守着沉睡的兄长,自我约束,寸步不离,一日三餐都是自带,吃外卖是绝不可能的,不可以把味道重的东西放在病人的病房,也不可能出去吃。
她必须盯着他。
“因为我不怎么会做饭,所以有给oc点亮厨艺技能!”
“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看不清少女的相貌,他依然努力的去看。女孩长长的黑发披散着,耳垂上坠着白鹤的饰品。
“对了,名字。”少女有些沮丧,“虽然有给她编过往,但完全没有多少头绪,所以只好先以我们家为模板套了一下。她的名字我也没有定下,是■■好呢,还是■■■■?”
……什么?
“……我真的好喜欢她,要是她能来到我身边就好了,打破第四面墙什么的,但是只能想想啦。”
“这样的话她就要和自己的家人分离了,唔,好难过,想想就替她伤心,总不能把她劈开,分成两部分吧?”
“她是我创造出来的啊,就算我的女儿啦,她应该能理解我的吧?毕竟继承了我的愿望和幻想,那么我的精神她也一定继承了!”
“对吧,哥哥?”少女睁着一双漂亮的黑色大眼睛,幽深的瞳孔中映出一身苍白的青年。“你在写文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感受?”
他头痛欲裂,完全听不清妹妹在说什么。
张了张嘴,没有回应。
“……”
他总感觉这里少了什么。
“我的……手机呢?”
他要看看信息。
“不行。”妹妹张口反对,“电子设备都收起来了,怕干扰到仪器,有什么事可以问我。”
他的眼中一片茫然。
可是刚刚,你不是还在打电话吗……?
少女同样不解,“刚刚是在护士台打的电话啊?”
他看到妹妹的手似乎抖了两下,她好像在……紧张?
“我的……亲友,他人呢……?”
妹妹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什么,比如一瞬间提起的精神和警惕。
“■■吗?他回日本了。”她把照片和画都收起来,给人掖了掖被角,青年苍白的手搭在一边,针头深深的埋进血管,向上看是挂着的一袋药物,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葡萄糖,可能是营养液,也可能是血袋。
“在这之前是我和他轮换的,他一直陪你到昨天,今天有回日本的飞机,他回去给你申请休学了。”少女看了看那袋液体剩余的量,“护工我们都不放心。”
“过几天东大开学,谁都没想到你这次会昏迷这么久,医生说需要养上几个月,■■就回去给你办手续了。的确不方便,难怪爸妈当初那么反对你出国留学。啊对了,哥哥,你昏迷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好问题。
他想。
他也想知道。
“我忘了。”
太久远了。
他又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不过是个梦。
他记得在被卷入那个世界之前是和亲友在一起逛展子,还约了另外几个亲友一起,具体是谁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而能让自己回忆起来的手机信息也不在。他当初为什么要逛那个展的原因也忘了,只模糊的记得亲友说角色不好出。要配自己的那个角色根本就不存在,在纠结要不要选一个剧本组凑数。
啊……但愿亲友不要像自己一样倒霉。
少女唤来医护人员,把快要见底的药物更换成别的,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手臂隐约有些刺痛。
“是滞留针,不过刚拆了,那个血管被摧残的太脆弱了,就换了个针。”年轻的护士姐姐温声细语,看着他的眼中充满怜爱。
“……谢谢。”
但是抱歉,面对这一张马赛克脸,他完全看不清她的表情,能感受到怜爱完全是对方的语气动作中推出来的,根本遮掩不住。搞得他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唉……”他仿佛能听到护士的叹息。
麻了呀。
眼前一团模糊的感觉太难受了,比看到鬼魂重影还要难受,难怪母亲那么在意自己的视力,他算是体验了一把近视的痛苦。
门被再次关闭,门外走廊上的光也被关在了外面。
他忽然意识到,病房没有开灯。
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
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为什么不开窗帘?”窗户也不开,是怕着凉吗?但是不应该交换一下空气吗?
“有换风系统。”妹妹托腮,“窗帘不能拉,外面太阳很毒。”
太阳毒为什么不好,他应该有很久没有见光了,为什么不能晒晒太阳?
“我又不是吸血鬼。”他很无奈,“见光会被烧成灰烬。”
更不是什么阴沟里的老鼠,不得享受光亮。
“哥哥啊——”少女十分夸张的笑出声,“可你真的很像吸血鬼唉?”
她在转移话题。
“看看。”少女伸出手,那双手常年握笔,指节有着淡淡的薄茧,“我亲爱的哥哥,你是如此美丽,这仿佛被诅咒一般的容貌,像是雪国的幽灵,又像是被诅咒的暗夜生物。”
她摸上了兄长冰冷的脸。
“这白毛。”
“这红瞳。”
“这脸。”
“像是从二次元走出来的一样,疯狂戳人XP好吗?”
他:……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张口闭口XP好吗?
“你要知道。”少女信誓旦旦,“你这种放出去会被人大喊老婆的!你要不是我哥,我亲哥,我都会忍不住追你的。”
她小声bb:“所以你亲友那个样子也不是不能理解,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你亲友知根知底。”
“你说什么呢?”
“没有。”她躲开哥哥丢过来的枕头,“我说——”
“嗷——”
她勾到了耳坠。
他也被吓了一跳。
少女捂着耳垂,哼哼唧唧。
他检查了一下妹妹的耳垂,没有发现什么伤口。那只漂亮的白鹤依然在她的耳垂上微微振翅。
“是鹤啊。”
他喃喃道:“……鹤?”
“……松?”
“哈?”少女摸了摸自己的耳坠,“没有松,只有鹤,哥你是不是傻了,这是你给我买的啊?从日本直邮回来的。”
“松鹤松鹤,松鹤延年啊,不适合我啦。我又不是……”
“虽说松挺拔,但是在西方的寓意不太好……唔,东方倒不是,但是画师还是很注意这些的,哥哥你不会真傻了吧?!”
“昏迷的时候撞到脑袋了?我得问问■■,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傻了吧。”
她按着兄长的头,冰冷的指尖从眼眶滑到脑后,逐渐靠近他。
她脸上的遮蔽一点一点消散,视野越加清晰,像是逐渐消散的迷雾。
他快要看到她的容貌,那是他日思夜想,努力回忆的,家人的容貌。
在迷雾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动了动眼睫,睁开了双眼。
梦醒了。
他望着床帐,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一次,丧失记忆。
①乌切洛:出自《唐草物语·鸟与少女》
把亲友提出来一下,已知信息是涩泽被卷入二次的时候亲友其实是在身边的,亲友名字或昵称或姓氏是两个字。
给大家圈一下范围,涩泽三次的众多好友,和文野的剧本组们,都有可能。
【乌切洛】【松】【鹤】【百合】【分裂】【厨艺】【oc】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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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新原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