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 第54章 一夜无梦

“接下来，我会问你很多问题。”

云曈收回手，抬头看着许微竹，认真地与他对视。

“小竹，不要瞒我。全都告诉我。”

许微竹盯着她:“好。”

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只要你问，只要你想知道，所有……我都告诉你。”

云曈轻轻笑了一下。

“第一个问题。”

“这五年——”云曈微顿，温声细语道:“你过得好吗？”

许微竹沉默片刻，神色认真道:“我过得很好。”

说完，他默默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视线幽幽地落在自己脸侧，许微竹抿了抿嘴，又慢慢地补了一句:“我遇到的人，都对我很好。”

云曈无意识地皱眉，反应过来又迅速挂上微笑，宽慰道:“那就好。”

“第二个问题。”

云曈伸出两根食指，笑道:“是你一直在陪我吗？”

许微竹愣了愣，又在她的视线中轻轻点了点头。

云曈笑了会儿，眼神又沉了下来，颇有些复杂地盯着他脸侧:“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她的眼神，他偏开脸，“没事，只是我身手太差，受了一道而已。”

她本想问是谁做的，最后又收了回去，沉声道:“以后，我都会一一讨回来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仍是笑的，唯声音低了下来，有些狂妄，又叫人不寒而栗。

可这样的神色，偏让许微竹心跳如擂鼓，一身热意，控制不住地瞧她的模样，一刻也不想错过她为他露出的这几分怒意。

后面云曈又问了几句，她为何会在边界之地，他又为何会和那群黑衣魔族在一起。

许微竹道:“我……有一些仇家，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把你劫来这里，想威胁我。”

很短的一句话，许微竹却慢吞吞地说了许久。而云曈也在听到他说他有一些仇家时呆住了。

仇家，现在连小竹都有仇家了。而且以前都是她威胁别人，现在竟然有人拿她来胁迫威胁。

云曈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两人聊了许久，云曈说着要问许多事，却还是没能把他身上的魔气问出口。临要分开休息的时候，她才又想起一件事，拉住了许微竹的衣袖。

“小竹，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帮我。”

回过头时，许微竹的眼睛很亮。

“什么事?”

云曈便把之前在客栈想用玉镯抵钱第二天却发现镯子又回来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下我真成吃白饭的了。小竹，你身上有银钱吗？我想把钱补给客栈。”

许微竹答得很快:“有。我明天就去把钱给他们，你不用过去。”

“嗯。”云曈温声一应，手上不自主地开始把玩起那个去而复返的玉镯，“我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古怪的玩意，不晓得这玉镯是怎么回事。小竹，你知道吗？”

许微竹一滞，下意识偏了偏自己的右手。

云曈看了他一眼，还有些惊讶地笑道:“小竹，你手上那只和我这只好像啊！”

许微竹抬头，正撞进她眼里。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说出什么。

都告诉我，把你的努力、你的辛苦、你为我付出和承受的一切，通通都告诉我。让我知晓，让我来心疼你。

“是一样的。”微凉的声音让云曈心晃了一瞬，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似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印下来。

“前年的时候——我，我偶然路过一个集市。”

他顿了片刻，还是微垂下眼，低低地说:“看着漂亮，便买了一对……许是有什么术法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是吗？”云曈轻笑，若无其事般，“原来如此。”

天上月亮圆圆，照着地上这两个说谎的坏家伙。

我说我要问，你说你会答。

烛火已经熄了很久，屋里黑漆漆的，云曈原是躺在床上的，发呆看了空中许久，她自己披着被子坐了起来。

大半被子都卷在她身上，人和被子变成一大团东西。一大团的中间，是云曈面无表情的脸。

胸口的刀伤仍在作痛，或者说，从来没有停过。疼痛并不尖锐，也并不剧烈，是缓慢的，细小的，像是有无数根针扎在那里，一点一点地往她的血肉里钻，如柳絮沾身，扫不净，拂不去，拔不出。

许微竹没有说错，她体内的灵力依然在流失，从她这里，去到另一个人身上。

云曈的手放在心口上，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除她之外，这里还有另一个人微弱的鼓动。但云曈分不清，这是她的，还是许微竹的。

她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直到手臂已经僵硬得受不住，她才卸力收手，可手顺着往下掉，离开温暖的胸口，又拍到了一个微凉的东西，指节恰巧扣在上面敲了一下，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脆响。

云曈忽愣，下一刻，冰冷的神色又柔和下来。

她手敲到的，是另一只手上戴着的玉镯。

“不想了。”云曈忽然爽快地往后一倒，带着一大团被子倒在身上。她随意地扯了点盖住脑袋，也不去理被子，就一大团胡乱盖着睡了。

说睡就睡，一夜无梦。

她睡得很好，大概也有灵力和身体不适的原因，云曈一晚上都没有发现在她屋外混乱不安得绕来绕去的魔气。

直到天际擦亮，屋里的人因为睡得舒服无意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屋外那道枯坐了一夜的挺拔身影才像终于得到了首肯一般站起，和他来时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静悄悄地离开了她的门外。

云曈是饿醒的。

整理洗漱好出房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许微竹端着碗从厨房里走出来。

阳光从屋檐洒下来，铺在少年素白的衣袍上更显明亮，云曈晃了下眼，又很快笑着地去接许微竹手里的碗:“都快正午了，我睡了这么久，你怎么不把我叫醒。”

碗被她接过去，手里顿时一空，许微竹虚握了一下手，又慢慢背在身后去，微低下头，温声道:“天气很好，你醒得也刚刚好，不算晚。”

“也是，醒来就见到这么好的阳光，睡也睡得这么舒服，我现在心情真的非常好。”云曈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柔软得不可思议，用空着的手去拉他，两人一起往屋里走，“好香啊！快让我看看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等吃饱喝足，已是半个时辰后了。云曈搬了两把躺椅放在院子里，和许微竹一左一右，懒懒散散地晒太阳。

当然，懒懒散散的主要是她。

醒来之后她身体虚了很多，七月的艳阳，她都不觉得热，还觉得不够暖，一身骨头都阴凉凉的。

“小竹，我才想起来，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阳光很舒服，云曈眯着眼睛，慢慢又有了睡意，声音也慢下来，“你接下来……就没什么安排吗？”

许微竹说:“我都听你的。”

“那，”云曈慢吞吞道，“第一件事——”

“往南边回去吧，我们去……去把你身上的魔气去了。然后……再去把那个混蛋找出来……”

她真的困了，声音说到后面已经听不见了。

再静静地听一会儿，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许微竹睁开眼，扭头看向她。

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温柔。可这副画面，他见了太久，久到已经成了他的梦魇。

日复一日的昏迷，永无止境的噩梦，每一次他从梦中惊醒，看见的都是她这幅模样。

她闭着眼，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浑身冰凉，像是永远都不会醒来。

他曾在避雨的破庙里握着她的手哭泣，也曾在逃亡时背着她躲在山洞里疗伤，还有好心的妇人教过他如何替她辫发。他哭过，笑过，骂过，甚至想过一死了之，他在她面前早已袒露所有，可她一无所知。

她无法知道，她连睁开眼都做不到。

时间过得太漫长，漫长得他都开始想会不会当初那个明媚耀眼的身影只是他的幻想。

她明明在他身边，可他已经想不起她的笑脸，记不起她的声音。

好在……她回来了。

风吹起她的头发，许微竹不由自主伸手轻轻握住。

阳光照在他身上，也照在他手心里的发丝上，发丝柔软，轻若无物，他却神色珍重，动作轻柔得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云曈被脸上的头发拂得脸痒，下意识偏头躲了一下。

许微竹放开手里的头发，声音很轻，轻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他说:“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