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青竹 第11章 下雪了

云曈用了很大的力气，重重的一斧下去，震得她虎口发麻。

可眼前的怪物却安然无恙。

男人瞧得惊悚，正感绝望时看见女人笑了起来。

她像是看见有趣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只是脸上在笑，眼里却瞧不见半分笑意，眼神阴沉得像是压着怒火，表情似笑又似怒，怪异得让人心里发怵。

前面那个丑东西是会吃人的怪物，身边这个人似乎也不正常。

男人难以面对地闭上了眼。

云曈观察着眼前的东西，余光瞥见身边的男人还瘫坐在地上，用脚轻踢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还不走?”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逃跑的好时候。

他爬起来，踉跄着往外走。

“多谢女侠！”

男人离开时，扭曲的藤蔓试图去拦，却在路过云曈时被狠狠拽住，云曈像扯麻绳一样拽着满是尖刺的藤蔓，笑吟吟道:“我都在你跟前了，你还敢想着别人啊？”

话音刚落，她便毫不犹豫地挥斧劈断了手里拽着藤蔓。

这样明晃晃的挑衅，仍谁都忍不了。

怪物发出剧烈的嘶吼，庞大的身躯愤怒地震动着，身后腾地伸出数根藤蔓，挥舞着向云曈扑来，每一根藤蔓上，都长着比之前长数倍的尖刺。

被这玩意碰到肯定不好受。

云曈一边躲避，一边不断地挥动斧头。

藤蔓斩断又有，不停地从怪物身上伸出来，好似源源不绝。

直到又靠近了一步，云曈终于发现原因。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看见的这个东西。

太丑了，丑得她眼睛都觉得疼。

浑身青绿，单眼巨嘴，身躯庞大，无手无足。乍一看像是一堆绿色的烂泥，一堆长了脸的烂泥，细看才发现这看起来软塌塌的身体是由无数根细小的藤蔓组成的。

这些细小的藤蔓还在不停地扭动。

云曈看着，觉得这就像是一大堆扭动的蛆。

绿色的蛆。

这一看对她伤害太大，她差点呕出来。

在极大的恶心之下，云曈的动作迟钝了一瞬，就这一瞬，怪物的尖刺已在她身后对准她心口。

尖刺高高举去，猛地一刺，正中靶心！

许微竹原是扶着李大哥走的，后来实在着急，直接背着人快步赶了出去。

山洞里的路弯弯绕绕的，转得人心烦，许微竹急步往外走，心里却挂念着云曈，担心她留在里面的危险。

脚上稍不注意就踩上一摊滑腻的玩意，许微竹不用低头看也知道那是被云曈解决掉的藤蔓，他这一路，碰见了许多这样的东西。

云曈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不只是他，她和整个桃花村的人都不一样。

这是许微竹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明白的事情。

他明明知道，明明也曾见过她身上奇妙的能力。

可就是不放心，不想留她一个人在那。

脚步越来越快，他的动作剧烈得扯动了颈上的伤口，有温热的湿意蔓延上了胸膛，可许微竹没有时间去检查，他要快点带着李大哥出去。

因为现在的他，快些回去寻找帮手才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不知走了多久，鼻尖终于嗅到似曾相识的臭味。

许微竹用云曈给的湿帕捂住口鼻，尽管李大哥人已经昏过去了，他还是用袖子捂住了李大哥的鼻子。

洞口挤着杂乱不堪的野草，比人还高，把洞口遮住了大半。

幸好洞边有一片野草被重物拖拽的痕迹压塌了，许微竹才不用再去折腾野草，背着李大哥迅速出去了。

出了山洞，重新回到熟悉的山林，许微竹终于缓了口气。

月色浅暗，却足够用来认路了。

但很快许微竹就发现，他不用再去找路了。

山林中的点点亮光越靠越近，渐渐连成一条线，缓缓向他这边走来，与此同时，他还能听见大家的呼唤声。

“小竹！李虎！王春……”

是村里的人，大家来找他们了。

那些点点的亮光，是火把。

许微竹大声回道:“我们在这！”

他一边背着人往前走，一边大声地回应着他们的呼唤。

周围呼唤的人声停顿了片刻，然后又攒动起来，不约而同地往许微竹的方向赶。

“人在这边！在这边！”

“小竹！你们没事吧！”

“小竹……”

晃动的火光越来越近，带伤背人走了这么久，许微竹体力已近极限，视线模糊了一下，身后已有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背上的人。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都是血啊?！”

许微竹眼前发昏，但仍将情况简单地说明了。

“她还在里面……小云姐还在里面。”

提起她，摇晃的身体又重新站直了。

“我来带路。”

余光扫及大家手里提着的东西，许微竹的心微微定了些。

桃花村的青壮年几乎都来了，每个人手里都带着家伙。

许微竹走得急，连流血的伤口都来不及处理，他就只用布重重压住，看得人着急。

旁边的大姐一手提着锄头，一边安慰着许微竹。

“小竹！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把小云带回来！我们这么多人，什么怪物山洞都给它踏平了。”

其实她也担心，但看着许微竹这幅模样就放心不下，想让他先冷静下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洞口，刚按许微竹的提醒捂住口鼻往里走，里面就冒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男人。

许微竹走在前面，因为太过着急地往里走，完全没有听见男人跑过来的声音，险些与男人撞到一起。

男人瞧着一大群人，眼睛直放光，喜不自胜道:“终于来人了！终于来了！”

男人心急地想出去，却被许微竹拉住。

少年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女人?”

“哦！女侠！”男人这才想起来，手不停地往后面挥，叫道:“女侠还在里面，她和那个吃人的东西在一块！我们得快去帮她！”

她和那个吃人的东西在一块……

许微竹脑子嗡嗡响，身体却动得比所有人都快，直接往山洞深处跑去。

“小竹！”

众人也迅速跟上去。

才跑了两步，山洞深处就传出一声尖叫。

是女人的声音。

所有人的身体都被一声尖叫震住了，连许微竹的动作都停了一瞬，脸色惨白，但他又很快反应过来，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往里面跑。

冷风刮得脸颊生疼，脖子上的伤口似乎又裂了。

可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敢想，只拼着一口气，想快点赶到，快些，再快些。

越来越近，一些细微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许微竹听见黏腻的水声，似有人在搅动血肉一般。他心沉得厉害，脚步却不停，手握紧刀，毫不犹豫地冲过去。

“云曈！！”

山洞昏暗，视物不便。

在少年着急地握紧刀冲过去的同时，慢少年一步的众人也举着火把赶到了。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山洞，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许微竹愣住了。

不只是他，云曈也呆了片刻。

在山洞深处，身材高挑的女人踩在一堆稀疏扭曲的藤蔓上，她高举着斧头，本来要再次劈斩下去的动作被众人的到来打断了。

大家来得太快，云曈连脸上狰狞的表情都来不及收起来。

这凶狠的动作和表情，完全颠覆了云曈在众人心里的印象。

云曈放下斧头，往前走了一步，试图挡住身后面目全非的怪物尸体，可怪物身躯庞大，不是她站在前面就能遮住了。

云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尴尬地笑了笑，朝大家挥了挥斧子。

她本想挥手的，却忘记自己手里还提着斧子了。

地上的怪物大张着嘴，周围满是青绿腥臭的黏液，怪物的嘴裂成两半，好似在张嘴吞食的瞬间被人一击毙命，狠狠劈开了整个身体。

根本不用去想是谁做的，答案很明显。

桃花村众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是以沉默了片刻。

只有许微竹没有顾忌地上的东西，他步伐坚定地朝云曈走去，眼睛始终只看着她:“你受伤了吗？”

云曈张张嘴，刚想说话，一股巨大的腥臭味就涌到鼻尖，她顿了顿，迅速后退。

许微竹以为她受伤了，连忙跟上去。

“别过来！我没事！”余光瞥见许微竹还要靠近，云曈急忙出声:“别踩地上的东西，脏！”

刚才动手的时候，她被这怪物吐了一腿，臭得不得了，气得她直接吼了出来。

她着急，少年却一眼都不看地上的东西，踏过怪物的尸体走向她，一张好看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云曈心痛地看着少年靴子沾上腥臭的黏液，还没来得及可惜，就看见了少年脖颈间流血的伤口。

云曈眉又皱了起来:“你这……”

“小云没事就好，你们快出来吧！”

话还没说完，众人已反应过来，大声叫着他们。

一个年轻的小伙已经忍受不了了，憋着气大声喊道:“我快熏吐了！”

这一块都是怪物黏液的臭味，熏得人不敢呼吸。

众人先前的沉默，也有这股臭味的原因。

往回走时，众人将这个山洞寻了一遍。

山洞里有许多小洞穴，覆着青藤的是被怪物捕捉回来的“食物”。

和山洞里的骸骨一样，有动物，也有人。

瞧着眼前数不清的骨头和血块，有人想起了什么，感叹道:“怪不得最近总是见不到猎物。恐怕都被捉来这了。”

云曈看了一眼堆积在山洞一角的腐烂尸体，心情复杂地扭开了头。

吃人的是怪物。

毫无理智地沉溺于血气和杀戮中的人，也是怪物。

许微竹在处理脖颈上的伤口时，云曈正在和那个差点被怪物吃掉的男人说话。

男人话多得不得了，和云曈说了一句就停不下来了。

许微竹看了一会儿，慢慢移开了视线。

除了被云曈找到的三个人，山洞里还有五个幸存者，其中两个是桃花村的人，另外三个和那个男人一样是其他村子里的人，在上山的时候被怪物捉了过来。

在看见山洞里的东西后，众人从山洞出去时心情都不是很好，只是桃花村比较幸运，今日被怪物捉去的四人都平安找到了，虽是受伤了，但总归命还在。

下山时，云曈被缠了很久，有些是夸赞和关心，有些是感谢，还有些是好奇。

因为腿伤拄拐的原因，云曈在桃花村众人眼里一直有种生病了的感觉，虽然人是比一般受伤的人精神很多，但怎么也不像是会拿斧子劈人的角色。

大家从未想过她会有这样的本事，几个年轻人好奇得紧，一路跟着云曈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小云姐，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打到那个怪物的啊?”

“小云姐，你能教我吗？”

“小云姐，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小云姐，小云姐，小云姐……

一人一句，一句说完还有无数个问题，云曈被问得无奈，干脆说了。

掩去一些不便透露的东西，将他们的问题大致地回答了一下。

她说自己从前在某个宗门修炼了几年，犯了错待不下去走了，解决怪物的法子也是在那个宗门里学的。

“那小云姐会仙术吗？能教我吗？”

“小云姐能飞天吗？”

“小云姐可不可以带我上天?”

云曈:“……”

“不会。不能。不可以。”

无情地回答完他们的问题，云曈立刻从他们身边逃走了。

天黑人多，时不时又有人和她说几句，云曈花了点时间才走到许微竹身边。

少年慢吞吞地走在队伍的最后，不主动上前，也不主动说话，神色淡漠得像是周围人和他自己都不存在一样。

明明周围那么多嘈杂的声音，可视线一望向他，世界就静了下来。

云曈忽然想起，自从众人叫他们出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许微竹的声音了。

他平常也总是沉默，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安静得，让人心慌。

“许微竹。”

云曈不由自主地叫他，想要打破他的沉默。

可等少年回头，云曈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的眼睛，很亮。

还没多看几眼，少年就收回了视线，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似乎还未从之前的沉默中恢复过来:“怎么了？”

走近了，就忽视不了他脖颈上缠着的白色布条了。

“来看看你。”云曈看着他的伤，轻声道:“伤还疼吗？”

许微竹似发现她在看着自己的伤口，侧身挡了过去:“不算什么，早就不疼了。”

他只想着挡住伤口，却没去注意自己苍白的脸色。

云曈瞧着逞强的少年，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刚才在山洞里叫我叫得那么着急，现在出来了，又觉得和我不熟了吗？”

她说的，是少年冲进山洞找她时大声喊的那一句“云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在里面的时候那么担心，出来就不肯跟她说实话了，总是避着她，跟谁都聊得起来，就是不愿意和她说话。

难道就只许他着急，不许她担心吗？

这两个月以来，许微竹和许奶奶都对云曈很好，他们像照顾家人一样照顾云曈，云曈心里早就把他们两个当作自己重要的人了。

她之前觉得自己和许微竹的关系只要到不尴尬这一步就够了，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他们是她很重要的人，在自己关心记挂的人那里，唯独自己被区别对待，被特意避开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许微竹回头，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眼神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紧张。

少年看着她，眼睫不自觉地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遮住他的眼睛，轻声道:“不是那样的。”

他垂下眼，云曈才看见他眼角细小的红痕——不止脸颊和脖颈，他的眼角也被藤蔓划到了。

才刚语气重了点，稍一触及他脸上和颈上的伤口，云曈的心就又软了下来。

她在干什么？

他刚刚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受了这么多伤，为什么要这么为难他?

“小竹，”她下意识换了称呼，声音柔下来:“我很担心你。”

云曈也不再去拐弯抹角，直接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对我来说，你和奶奶是很重要的人。只有这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知道。你担心我，我也很担心你。”

“我很想和你多说些话，想我们之间能更加信任些。”云曈认真地看着许微竹，真心道:“如果你是担心我的来历，只要你愿意问，我绝不隐瞒。”

“我的腿好了，按理来说，我要准备离开了。”说到这里，云曈有些紧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她一直都很担心，害怕许微竹讨厌她在这里，不愿意面对许微竹对她的冷淡或许是因为他希望她离开。

“离开”两个字一出来，少年眼神又暗了些，他有些无措地看了她一眼，又怕她发现急急地移开了视线。

如果她要……少年喉咙里卡着几句话，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说。

“可是——”

云曈深呼吸了一下，重新看向少年，认真道:“我想跟你们待在一起。”

离开天霁山时，她觉得自己会烂在某个地方。

在被子书玉救下之前，她只是街上一个孤魂野鬼，无父无母，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

她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害怕，饿急了遇见妖兽也敢死咬着不放，骨头被打断了都不肯松牙。

子书玉带她去天霁山，给了她家人，给了她归处。

那些都被她毁了。

她以为她毁尽了自己能拥有的温情，可她竟然有如此好运，遇见了许微竹和许奶奶。

他们关心她照顾她，和蔼温柔的老人和少年填补了她心里缺失的那一块。

让她重新有了期愿。

太温暖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留在他们身边。

云曈看着许微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挚:“我可以吗？”

她说话的时候，许微竹一直很安静。

直到这一刻，少年才像放下了什么一样，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他掩饰似的向前走了一步，步子迈得大，话却说得很慢，好像怕她听不清一样。

“你不是来接我的吗？再不快些回去，奶奶该着急了……”

他停了一下，最后还是看着她，有些紧张地说了出来:

“回去吧。”

少年那双被云曈夸赞过的漂亮眼睛看着她，明明还是漆黑一片，云曈却能在里面看到他的情绪。

他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云曈轻笑，快步跟上他。

“伤口还难受吗？”云曈问。

“难受。”明明是实话，许微竹却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瞥向周围，还道:“不是很疼。”

云曈听着他倔强的补充，又瞧他渐渐变红的耳垂，不再逼他。

云曈忽然记起一件事:“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许微竹:“什么?”

云曈举起手里擦了好久才擦干净怪物黏液的斧头，指着斧面道:“这对斧头会有影响吗？”

许微竹低头，看着斧面上一堆坑坑洼洼的痕迹。

“无事。”

“是吗？”云曈摸了摸圆坑，放心了。

怪物尖刺扎过来的时候，她用斧头挡住了，结果就留下了一堆圆坑。

又走了几步，许微竹忽然开口问道:“你之前说，教我学武的事，现在还算数吗？”

云曈高兴道:“你想学了?”

“嗯。”许微竹道:“等我伤好之后，你教我吧。”

“求之不得！”

走着走着，前面众人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一阵嘈杂声。

云曈纳闷，正想凑上去问，忽然一阵冷风刮过来，脸被吹得冰冰凉的，她回头准备提醒许微竹，却见少年抬头盯着天:“下雪了。”

云曈抬头望去，在前面众人举着的火把光亮映照下，空中漂浮的白点根本藏不住。

她伸手去接，却只接得一手冰凉。

真的下雪了。

过年休息几天，下一章在27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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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