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利安缓缓说道:“菲莉西亚一直病怏怏的,需要很多医生日夜照顾。摄政大臣知道自己没办法逼迫奥利国王再娶并再造一个合法继承人出来,于是菲莉西亚平安地在萨维纳王宫度过了幼年时光。随着公主年纪渐长,大概在她六岁的时候吧,她已能在黑硅晶的帮助下控制住自己体内紊乱的魔力。摄政大臣这时意识到王宫内人多口杂,自己的政敌有暗中接近小公主的机会,传播不利于他统治的言论。因此,他将公主送往他的诺森兰盟友控制下的赫尔加斯堡。”
安瑟听到这儿忍不住自嘲道:“诺森兰跟不受欢迎的萨维纳王室成员间有什么不解之缘吗?更何况赫尔加斯堡不是在两百年前诺森兰与萨维纳大战时就被夷为废墟了吗?”
约利安温柔地笑了,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安瑟的脸,带着几分亲昵说道:“安妮,你在这里可是备受珍视的。”
温暖的雪松香浸入肺腑,带给安瑟踏实的安全感,她点了点头,约利安便往下继续讲道:“没错,赫尔加斯城堡在二十四年前时只剩一座石塔和两栋石制房屋还屹立着。这间破败城堡的舒适度不在摄政大臣的考虑之中。他只知道在小型的宅邸里布置他的眼线会非常容易,并且可以完全阻隔公主与萨维纳的贵族们直接对话。但是这样的行事太过残忍,伪善的摄政大臣需要安排一位德才兼备又出身高贵的诺森兰女人作为小公主的女官,在赫尔加斯堡照顾她,来安抚枢密院中其余贵族的担忧。”
“不会又是……”安瑟瞪大了眼睛,不敢继续说下去。
约利安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痛楚,声音中透出怨恨,“那时我才九岁,又一次因为虚无缥缈的温德米尔家族责任而失去了母亲。”约利安低下头,似乎想要掩饰自己的脆弱,她继续说道:“舅舅带我去看过母亲几次。她曾答应过我会常回珍珠湾看我,但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不怪她,她根本没办法离开那个鬼地方。
“北境的寒风对于成长在南方和煦春光中的小玫瑰而言太过于冷冽。菲莉西亚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致使我母亲根本脱不开身。后来肯特家族带着有诺克提斯血脉的私生子托瑞向摄政大臣投诚。那之后摄政大臣该是对菲莉西亚起了杀心,他对赫尔加斯堡的供给缺斤少两,想扔菲莉西亚在诺森兰自生自灭。我的外祖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不在意我母亲的安危。是我舅舅看不下去,以带我打猎为由,悄悄带着我将皮草与食物偷运进赫尔加斯城堡。”
安瑟紧紧皱着眉头,无法相信这其中的残酷。她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安:“实在太可怕了!菲莉西亚公主是怎么逃出那座牢笼的?”
“除了她非凡的魔法天赋,菲莉西亚在许多方面都很聪明。她学东西特别快,从不需要别人教她两遍。她还非常擅长抽象思维,拥有着常人不具备的数学直觉。于是我母亲写信给她在索林的导师和朋友们,请求他们破例接收年幼的公主入学。”约利安单手扶额,不禁笑道:“讽刺的是,菲莉西亚的天赋在对抗普罗斯的战争中非常有用,索林大学反而需要她来破解敌方的密码。”
“这肯定让摄政大臣很高兴吧。”安瑟试探性地问道。
“确实如此。亨托斯甚至把菲莉西亚许配给了自己的孙子,希望能把这种天赋留在自己的家族里传承。尽管如此,他对自己未来的孙媳妇却毫不手软。如果菲莉西亚的研究进展不够快,他就饿她、鞭打她。老实说,如果菲莉西亚面对过更恶劣的事情我也不会惊讶,毕竟在索林,她身边环绕着阴险狡诈的普莱子弟和他们的走狗。”
安瑟愤愤不平地握紧了拳头:“这也太过分了!”
约利安继续娓娓诉说:“但是后来,形势逆转,国王突然撒手人寰,菲莉西亚成了新女王。虽然摄政大臣成为她法律上的监护人,但她终于可以搬回王宫,并且任命自己的随侍女官了。”
“不用猜,一定是玛丽埃尔夫人吧。”安瑟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叹。她的心里有了玛丽埃尔偏得圣宠的答案:尽管温德米尔家族自疯王时代起就在政治上支持虐待菲莉西亚的摄政大臣,但玛丽埃尔本人却一直是菲莉西亚的守护天使。
“是的,这是我母亲第三次回到萨维纳王宫。”约利安轻声说道。“搬回王宫给了菲莉西亚绝佳的反抗机会。她终于可以接触到那些暗中反对摄政大臣的人。亨托斯年纪大了,被前大半生在权力游戏中取得的成功冲昏了头脑。他忽视了来自他自己家族里的蛀虫,那些在现有体制中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次子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支持女王发动政变。正巧适逢亨托斯忽然病倒,普莱公爵继承人压不住摄政党内乱,给了保王党趁机勤王的借口。”
安瑟怯声插话道:“我听说政变时,不同派别的人马以及百姓混战,王都血流成河。”
约利安点头,不紧不慢地叙述那改变宿命的一天:“玫瑰是萨维纳王室的徽章与象征。萨维纳的王城,神予之城,以覆盖着玫瑰的高耸尖塔与蜿蜒街巷而闻名。从晚春到初秋,街道两旁的藤蔓爬满了古老的石墙,各种色彩的花朵争相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芬芳,仿若童话世界。”
约利安的声音中逐渐流露出后怕:“政变的那一天我就在王都。士兵和民众涌向王都中央的宫殿,高喊着要觐见女王陛下。保王党与摄政党的军队在街头相互捉拿对方头目。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卫队用黑硅刀,士兵用长矛,平民拿着钉耙。一直有新鲜的热血溅染在玫瑰花瓣上,将任何颜色的花朵都刷成赤红色。在菲莉西亚成为‘大帝’之前,她的绰号‘红玫瑰’就是这么来的。
“我包裹住头发,隐藏起诺森兰人的身份,赶去我外祖父在王城的居所。却发现我的外祖父和舅舅已在后巷被暴民截住。他们嚷着要诺森兰的走狗们为女王的伤势付出血的代价。我的外祖父他们虽然魔力高强,但架不住人多势众的暴民用抢来的黑硅晶阻隔他们的魔力。我舅舅当场被暴民打死,外祖父则被赶来的保王党士兵抓住。我见势不妙,只得孤身一人逃往诺森兰,但在半路上就被保王党的军队抓回王城。”
安瑟看着约利安一半埋进阴影里的侧脸,侧过身打算安慰她,但抬手时却又突然觉得约利安需要的并不是怜悯或安慰,约利安一直都只向前看。
约利安清冷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外祖父与普莱公爵都被定为一级叛国罪,枭首示众。其余摄政党党羽也皆被处死或下狱,永不赦免。因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可以将我们与摄政大臣联系起来,女王的法庭放过了我和我的父亲。”
“那玛丽埃尔夫人呢?”
约利安抿唇不语,最终像攒足了勇气,才叹了口气说道:“菲莉西亚把她软禁在威尔顿塔中长达半年,不允许探视,我甚至差点儿以为她被秘密处死了。”约利安少见得表现出烦躁,却勉强自己继续说道:“也许这是菲莉西亚保护我母亲的独特方式,至少她不用在王城里每天看着自己父亲和弟弟的脑袋被插在宫门的铁刺上。……她们之间,在威尔顿塔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我母亲不可能自愿支持菲莉西亚的极权独裁统治。这是她第四次返回萨维纳王宫,之后便从未离开过。她先是作为菲莉西亚的首席侍从女官协助女王处理政务。当菲莉西亚加冕为帝后,她为我母亲创造了‘宫相’这个职位,赋予我母亲处理宫廷内务的职权与直接于内阁中理政的权柄。我听过有人称我母亲是无冕的皇后。”
这不由令安瑟产生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玛丽埃尔夫人不利用职权帮助你进入内阁?”
“安妮,你不相信我吗?”约利安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觉得这个问题太过荒谬,但她清冷的声音中却听不出半分笑意。
安瑟下意识地磕巴起来,紧张地解释:“不,我信你。我也不想你滩入朝政的浑水中。我的意思是,之前,切尔夫说的,克莱恩·温特沃斯卑劣地打击你……”
“啊,那件事啊。”约利安的笑终于显得更真心了一些,“我母亲不能卷入党争,所以她只能保我性命无忧。她必须百分百地效忠于皇帝,才能得到她的信任,一直就任宫相。但那次若不是我母亲插手,以克莱恩做事的风格怎么可能胁迫我引咎辞职后便放过我。”约利安依旧不喜欢回忆这段经历,于是她转移话题道:“安妮,你感觉好点儿了吗?还想听别的故事吗?”
“嗯,我觉得转移注意力确实有用。”安瑟轻轻拉了下约利安的袖口,面带讨好地盯着约利安,请求道:“我还想知道皇帝的秘密杀手们的故事!”
不料约利安却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什么秘密杀手?奥利国王时代就已经废止了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那时摄政大臣亨托斯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的敌人扣上罪名,早不屑于策划暗中的阴谋诡计,于是他放逐疯王曾依赖的秘密探员们,以防新国王作乱。
安瑟不认为约利安会故意装傻,于是向她解释起自己这几年在学校里听到的传闻:“是我在学校里听同学说起过的。据说皇帝有三个身手不凡的密探。他们以游戏牌的牌面作为代号:勇猛无双的国王牌‘金凯德’、足智多谋的王后牌‘奎恩’、忠诚可靠的侍从牌‘吉拉哈尔’。”
约利安依然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安瑟道:“也许情报大臣会对他们的了解更多吧,我对这些小道消息毫无头绪。”约利安微微一笑,提议道:“或许,可以换你给我讲讲他们的故事?”
安瑟琥珀色的眼眸亮了起来,没想到自己也有比约利安懂得多的时候。她手舞足蹈,兴奋地开口:“金凯德在单独作战中是最勇猛的,据说他可以一手拧掉敌人的脑袋!但是人们说他很久都没有行动过了,也许是因为他太厉害了,皇帝不想大材小用。但也许……是他太一根筋,在执行任务中不幸遇难。”
约利安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调笑道:“或许他的真实身份是维格,他只是胳膊受伤了。”
安瑟眨巴眨巴眼睛,显得不知所措。她自己也是说出来才发现,传闻中金凯德的作战方式确实很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维格。但是维格是海军正服役中的将领,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土领域之外,肯定不可能是皇帝的秘密杀手。安瑟也根本不相信维格可以撒谎或保守秘密。
安瑟讪笑道:“好吧,这一条传闻确实有些不靠谱。但是,据说,三人中最心狠手辣的是吉拉哈尔。就在不久之前,曾任帝**事情报局第三处的处长叛逃国外,但他的一家老小还住在盖伦行省,没来得及与他一起脱逃。吉拉哈尔把他的家眷全部杀死了,老人、小孩、甚至包括他刚出生的小女儿!他残忍地放火把他们烧至焦炭状,为了威慑背叛萨维纳的潜在敌人!”
“等等,你说的不会是两个月前盖伦行省塔图昆城内发生的火灾吧?”约利安问道。
安瑟挠了挠头,解释着自己听来的理论:“但是塔图昆的同学说死者大部分正巧是那个处长的亲属,总不能这么巧合吧?况且那里的人擅长用水流魔法,很久没有出现过能烧死人的火灾了。然而萨维纳人却擅长驭火,所以很有可能就是皇帝派密探来收拾军情局的烂摊子。”
”安妮,那件事,宪兵队找到起火原后才定案的,不会是什么秘密探员啦。这些都是不经之谈。”约利安无奈地笑着摇头,继而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不过这倒提醒了我。皇帝不久后便会抵达诺森兰。萨维纳人或诺森兰人,他们之中总有一些人喜欢传播匪夷所思的谣言。如果你听到了,不要花精力理会他们,有时候你的否认也会助长这些垃圾的气焰。记下他们的音容相貌,告诉我,我会处理。”约利安的面色又阴沉了一分,声音中带上一丝寒意:“如果你碰巧看到了菲莉西亚与我母亲间令你不能理解的互动,保持冷静,忘了它们。记住了吗?”
安瑟虽然不能理解约利安言语中的深意,但是她依旧听话地点头称是。
“乖。”约利安拍了拍安瑟的手背,满意地露出微笑。
约利安: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约利安真的很辛苦,要帮皇帝暗中打探消息(所以才会需要秘密的金钱网络),帮皇帝公关她跟自己妈妈的暧昧关系,还要帮皇帝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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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诺森兰低地 珍珠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