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戚惊得抬起头,见铁弗珠脸色不似作伪,才道:“居次为何会问这个?”
“我不想嫁给独孤默。”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四王子,如何配得上居次千金之躯?”
“不,你配得上。”
铁弗珠直视着独孤戚:“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独孤戚有些慌乱,最终坚定道:“求之不得。”
……
铁弗珠回到家,告诉父亲:“独孤默不是良人,不可与之结亲。”
父亲看向她:“为何?”
“铁弗部势大,再搭上左屠耆王,难免不会招来单于忌惮。”
“可单于疼爱左屠耆王。”
“但单于到底是单于,还正当壮年。”
父亲沉默了。
“况且,独孤默跋扈非常,与他结亲,谁知会是善缘还是孽缘。一不小心,铁弗部的荣耀,就毁于一旦。”
父亲发声了:“可你年纪到了,也该结亲了。”
“现在拒绝了独孤默,谁知他日后会不会寻仇。”
铁弗珠又道:“纵使铁弗部没有与之结仇,日后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下一任单于,也不是非他不可 。”
“你有什么打算?”
“与其仰人鼻息,不如,我们自己挑一个。”
父亲深深地看着她:“谁?”
“四王子独孤戚。”
“为何?”
“他母族势弱,魂兽虽然比不上独孤默,但也算佼佼者。与他结亲,可向单于表忠心,让铁弗部安稳一段时日。更重要的是,他有能耐。二王子和左屠耆王斗得厉害。但真正让左屠耆王吃亏的主意,多半是他提出来的。而且,他日后当上了单于,铁弗部就有从龙之功,也好控制。”
“好。”
……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
将恐将惧,维予与女。
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铁弗珠没有看错独孤戚,他的确非池中物。
成为单于不过几年,独孤戚就以铁血手腕一统草原,将乌丹的势力推至前所未有的巅峰,铁弗部也走向辉煌。
只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也随岁月一同消逝。
现在站在铁弗珠面前的,是那个说一不二、大权在握的无忽单于,不是曾对她情意绵绵、疼爱非常的丈夫。
铁弗珠冷笑:“单于忘了,当初新婚时,你曾对我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年独孤默以我为要挟时,你豁出命来救我,说你宁愿死,也不愿我受辱!”
“可现在呢?单于你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独孤戚沉默不语。
“独孤戚,我杀了你最疼爱的棠姝阏氏。你很恨我,对吧?”
“光夺了我的正妻之位怎么够呢?杀人者,须以命偿,无分贵贱。单于,这是你定的法条。我杀了棠姝阏氏,那我偿命好了。”
独孤戚双眼忽地睁大,只见铁弗珠嘴角溢出鲜血,随即倒地。
……
归元五年秋,无忽单于率众部游猎,妻妾随之。大阏氏妒棠姝阏氏得宠,因杀之,后畏罪自尽。无忽单于诈称:棠姝阏氏体弱,途中染疾。大阏氏竭心料之,未果。棠姝阏氏薨。同日,大阏氏忧心过度,崩。
——《乾史·乌丹列传》
铁弗珠自尽的事传来,兰心梦正坐在独孤雪榻旁,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独孤雪的头发。
她问:“燃儿,你怎么看?”
独孤燃雪肤乌发,碧眼红唇,眉眼间的傲气比起曾经的铁弗珠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多了几分狡黠与灵动。
她年方八岁,正抱胸站在兰心梦身旁,本在打量独孤雪,闻言,抬头道:“以退为进,是步好棋。”
“好在何处?”
“接下来,父单于不会针对铁弗部了。说不定,铁弗部还能得些好处。”
兰心梦却是嗤笑:“我的傻女儿,这是步险棋。”
“为何?”
“铁弗珠是在赌单于对她有几分情分。若单于对她确有几分情分,那自是你的以退为进,是步好棋。若是一点情分也无呢?那铁弗部,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燃儿,不到最后一步,永远不要去赌别人对你的情分。人心,是最经不起赌的东西。”
“况且,铁弗珠还把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这就不仅是险棋了,更是蠢棋!”
“世上哪有什么东西,比活着更重要呢?”
独孤燃垂首道:“女儿明白了。”
睡梦中,独孤雪似乎感到几分不安,头挪向了兰心梦膝旁。
“母阏氏,他以后就要给我当弟弟了?”独孤燃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嗯。”兰心梦点头应下,“在这个地方,还是需要一个儿子傍身的。”
独孤燃的眉头皱了皱。
兰心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听,可这就是当今的世道。”
“不管你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还是贵如公主,女儿到底是没有儿子受重视的。”
“其实,男儿女儿不重要。谁手里有权,有刀,这才重要。”
“你虽冰雪聪明,可是,你没有实力啊。我疼你爱你,兰部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啊。他们打算今年再送个族内的姑娘进来。”
“他们怎么敢?!”独孤燃惊怒道。
随即,她又低下头,闷声道:“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服。”
营帐外,冷月高悬,万物静寂。
……
独孤雪五岁那年,成功召唤出魂兽雪狼,几乎被整个乌丹奉为神子。
万民的敬仰离他有些远,独孤雪感知不到。
他只知道,二王姐似乎看他有些不顺眼了。比如,知道他喜甜,独孤燃往往会给他留几块难得的甜糕。毕竟,甜糕难得,只有与来自乾朝的商队贸易才能得到。但现在,独孤燃却是一块也不留。
寄人篱下的独孤雪不敢问,只是默默忍受独孤燃的冷眼。仍有与大王子一派的贵族寻机挑事,以往独孤燃总会站出来为他撑腰,但现在,她不会了。
那些贵族发现后,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独孤雪刚刚觉醒魂兽,实力不及那些贵族。他一度被揍得惨不忍睹。
兰心梦看到了,却不插手。她要独孤雪自己磨利爪牙,报复回去。
独孤燃没有出声,只是盯着他的伤口看。
第二天,独孤燃把那些贵族揍得哭爹喊娘。
“你逞什么威风?!一个姑娘家,魂兽还是只兔子,将来有你好果子吃!”
下一刻,独孤燃打掉了那个贵族一颗牙。
“女儿又怎样?兔子又如何?现在你被我揍得满地找牙,不是比我更没用吗?啊?!”
独孤雪看着,却觉得那一刻的独孤燃,更加沉寂了。
晚上,独孤雪爬上了屋顶。
独孤燃诧异地看着他:“你上来干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快下去。”
“你心情不好。”
“又与你何干?”
“你是我姐姐。”
“你的哥哥姐姐可多了去了。”
“这不一样。”
四周陷入沉默。
“喂,你的魂兽是只狼,你高兴吗?”独孤燃率先打破沉默。
独孤雪点头,又摇头。
“你什么意思?”
“我应该高兴,可是又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不高兴。”
“我不高兴又有什么关系?你应该高兴,毕竟,你是个魂者了,还是个强大的魂者,和我这个废物魂者可不一样。”
“不,姐姐比我厉害。”
“为什么?”
“姐姐把那些人打得可惨了,我就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还小。”
“可他们也被称为天才啊。能把天才打败的,只会是比天才更厉害的天才啊。”
独孤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她把独孤雪搂进怀里:“枉我虚长了你几岁,看得竟是不如你通透。”
“天才又怎样?在我这里,照样挨揍!”
屋檐下,传来兰心梦震怒的声音:“独孤燃独孤雪!都给我下来,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爬到屋顶上去!”
“糟糕,被发现了。”独孤燃吐吐舌头,眉眼间不见惧色。
……
只可惜,再后来,事变突生。
接下来的记忆,都染了血,悲怆而惨痛。
独孤戚重病,临死前召集兰部诸人,包括兰心梦、独孤燃和独孤雪。
本以为他是想宣布让独孤雪继位,却不想,独孤戚一言不发。
直到独孤诺率部冲进宫殿,他们才知道独孤戚意欲何为。
独孤诺起事之时,宫外的兰部群龙无首,极易打败。
而后在宫殿之中,双拳难敌四手,无法抵抗。
最后记得的,是兰心梦拉起独孤戚,掐住他的脖子,怒道:“你欠下的债,却要我的一双儿女来偿!”
是独孤燃被送去西柔的前夜,对他说:“你既去了乾朝,就别再回来了,好好活下去!”
可他临走之前,却又听闻西柔传来反叛的消息,押送独孤燃去西柔的几个使者也未曾返还。
美好的往事一触即散,而久未愈合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重生到底有何用?!独孤雪又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他救不了兰心梦,救不了独孤燃,就算想赎罪,也被轩辕端明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