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镇谋杀雨季 第54章 （五十四）2022年6月7日 星期四

窗外树影摇晃，池雨轻轻闭上双眼。透过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她能够清楚看见自己瞳孔周围细小的血管网，那是血液真正的颜色。穿着舒适运动装的裴荔打断了她的静默，开门见山，说清了此行的来意。

池雨深吸了一口气，早已死寂的心，被裴荔的出现再次激起了波澜。仿佛只是瞬间，身处的咖啡店成了海上的航船，浪潮激越，即将载着她驶向未知的终点。

对面的裴荔则不紧不慢地端起加冰果汁，饮下一小口，似乎在等待池雨的情绪变化。

“所以说，你今天来约我，是要给我讲一些真相是吗？”池雨努力稳住语气，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不淡定。

“嗯。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真相，只是一些我很在意，但其他人并不在意的疑点。”裴荔不愧是刑警出身，用词十分谨慎。

池雨几乎迫不及待地催促道，“那你讲吧。”

裴荔横起手掌，在半空中切割出两个不同的位置，“据我们所知，程亮身高183.5厘米，沈炜身高172厘米，两个人相差的高度，差不多就跟我这两个手掌一样。同样的，程亮体重大概在175斤左右，因为平时参加运动比较频繁，体格较壮；而沈炜体重只有135斤，常年不参加体育锻炼。试问对于一个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相差悬殊的对手，沈炜在不向对方体内注射化学药物进行干涉的前提下，如何能有必胜的决心要求对方与之一战呢？”

“可这个问题我当时问过你们，是你们说现场的情况就是那样的！说沈炜杀了程亮，然后逃亡。”池雨气得满脸通红。

“因为案发现场5公里内缺乏有效监控，我们当时只能确认沈炜是本人驾车过来，后来他驾车逃走的监控视频，其实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再加上当时没发现其他确切的证据，证实现场存在第三人，所以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我查看过法医鉴定记录，无论是程亮身上的伤口还是后腰那处致命刀伤，几乎都是在前后不超过半小时内造成的。位于脑部打击痕迹主要位于颅骨左侧，是典型的右利手行凶方式。而他的后腰则共计两处刀伤，其中左后腰那处为致命伤，右后腰伤口则为五次反复捅刺形成。虽然右后腰的伤口深且大，表面看上去符合右利手的特征，但伤口不是一次形成的，我怀疑是凶手为了掩饰自己左撇子导致的。”

“据我了解，沈炜不是左撇子。”池雨眼神热切地追逐着裴荔那上挑的丹凤眼，想要得到她的认同。

裴荔点了点头，“是的，我也私下了解过，他确实是右利手，”她垂下头，眼神飘到了对面印了花纹的咖啡杯上，“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只能证明现场‘可能’存在第三人。”

“所以呢？凶手到底是谁！”

“对不起，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我只是来把我之前发现的疑点说给你……”

“把疑点说给我听？警察找了沈炜那么久，我又经历了那么多的失望。你这次来，是要推翻之前的一切，告诉我你们之前的工作都是在错误的方向上白费力气吗？！”池雨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咆哮出声，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风度。

“你先别急，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虽然这点我也许早就该告知你，”裴荔抢过了话语主导权，见池雨还未平静下来，便掏出手机，找出其中一张照片给她看，“你看这里，在程亮的裤兜里，我们找到了两块大小不规则，面积不超过2㎝?的蓝色无纺布。我们也一直都没搞懂那是做什么的，那不是废旧工厂应该有的东西。还有程亮的牙齿，你知道的，全被敲掉了，我们在现场根本没有找到……”

“人都火化了，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了吗？”

“这个……我只能说，非常困难。”池雨眼中的寒意令裴荔看了心里难受，她于心有愧，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尸体和现场明明有这么多异常，你当初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这是严重的失职，知道吗？”池雨一瞬不瞬地望着裴荔，平静眼神中透出深深的责备，已然说明了一切。

裴荔双眉紧皱，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瞪得浑圆，“你以为我没有为这事抗争过吗？没用的，领导说了，我提的那些只能算作疑点，证据呢？我根本一个都拿不出来。”

她后来因为据理力争，被踢出了专案组，但这些她都不打算说给池雨听。

“这么多疑点，哪怕你当时给我说了，境况也许都不一样！你今天来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希望我去警局闹吗？那你算盘可打错了。”池雨将手机从桌上拿起，冷着脸起身准备离开。

“我今天已经正式提出辞职。至于当时为什么没说，我只能说本着对受害者家属负责的态度，那些没证据的怀疑，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告知的，”裴荔假装没有看见池雨僵在原地的身体，继续说了下去，“放心，辞职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不能接受……不过在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有件东西我想应该物归原主，这也是我今天来见你的主要目的。”

一个包装漂亮的手提袋突然出现在了桌上。见池雨还愣在原地，裴荔一把将她拽回座位坐下，掏出了里面的方形礼盒。

“这是什么东西？”池雨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可她顾不了这么多。一切发生得太快，显得那么不真实。多年来一直惦念的旧梦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有机会成真，她却害怕了。

裴荔把那盒子又往前推了两厘米，挑眉鼓励道，“打开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池雨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到了指尖，伸向礼盒的动作像被人按下了慢放键。看着池雨脸上那惊慌失措却又强装镇定的神情，裴荔低下了头，无声地拨弄杯子，没有继续去打扰。

这应该是独属于池雨的时刻。

啪！盒子打开。只是瞬间，裴荔就听到了细细的啜泣声。刚开始极其压抑而克制，而后突然涌出的那股悲恸，却庞大到足以将人灭顶。

榕树的浓叶在窗外织成了网，只余几小片散落进来的阳光，直射到方盒里那精致的六爪钻戒上，猝不及防闪痛了池雨的眼。她不断地伸手去擦，也无法抑制汩汩涌出的泪水坠落腮边。

“骗人的吧…...他那么讨厌结婚……怎么会跟我求婚……你一定是来骗我的……骗人好玩是不是……”

“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戒指是在他的包里发现的，包被留在车的后备箱了。因为跟领导吵了架，这案子后面就不是我负责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戒指一直没能归还回来。我想着这一定是他买来送你的，既然早晚都是你的，就自作主张，用网上买来的赝品戒指把这证物给换出来了。我虽然不了解程亮是个怎么样的人，但看发票上的日期，这戒指他都买了大半个月了，可能想着找个好机会跟你求婚的。哎呀你别太伤心了，我本来想做件好事的，没想到给弄巧成拙了，对不起啊。”

池雨的哭声扰得裴荔心都乱了，来之前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全被忘在脑后，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却见对面泪流不止的池雨忽然取下戒指，缓缓套入左手的无名指。

“你说他傻不傻，我做梦都想嫁给他，哪里还用得着求婚呢？”池雨眼泪明明还扑簌簌地滴落，嘴角却泛起苦涩笑意，看上去格外心酸。

裴荔看着她像笑又像哭的样子，一时语塞，感觉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轻飘飘的安慰。

“看到了吗？我答应你了。你就得意吧，娶了我这么好个媳妇，在那边够嘚瑟几个月了，”这次池雨是上扬着头，弯着嘴角，带着骄傲地对着天空方向说的，“谢谢你完成了我的梦想，接下来，就由我来完成你的。”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力量，仿佛能将世界的光汇聚而来，令裴荔的精神都随之一振。

“谢谢你，裴警官，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这是对裴荔说的。

裴荔垂下双眼，将视线固定在杯子下面已经积了一滩的冰水上，只是惭愧地摇了摇头。

“我还有两个月就走了，离开C市。在此之前，有任何需要，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找我。”

“任何事？”池雨抬起红肿的双眼，声音听上去瓮声瓮气。

裴荔愣了一下，“当然。你有什么事吗？”

池雨粲然一笑，眼里仍然泛着未尽的泪花，“没有，就是随口问问，试试前人民警察的承诺好使不。”

“好使好使，绝对好使。”

挥别裴荔后，池雨非常平静。阳光从树叶罅隙间透过来，在地面泼溅出一连串的光点。她挥动双臂，踩着光点小步前行。左手的无名指在闪亮，说明她在迎着光。

一阵轻柔的风忽然而至，拂过她的脸颊。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因为池雨知道，那就是程亮的手。他就像池雨沉默的影子，紧紧跟随，从未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