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红衣的少年,往沈明珣这里看了看,嘴里啐骂道:“谢兄,你怎么连个男人都搞不……”
话还没说完,便咽在了喉里,临死前,他错愕地探着脖子往前看,喉间不断有凉气涌入,滚烫的鲜血不受控的从脖间喷张出去,洒溅了一地。
剩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了,“咚”的一声,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闭不上的眼睛里还带着一丝诡异呆滞的光芒。
那是……死人的目光。
刚刚还俯身在地上等待救助的女子一个旋身,收起了手心里的短刀,用死人身上上好的锦布擦了擦刀尖。
“这么好的料子,可惜了,穿在他们身上,擦他们的血,我嫌脏。”
随后拿着刀对着光看了看,轻声道:“不过总比拿自己的袖子擦好些,哎——你还在这里,你是谁?谁家的公子?”
有一只血淋淋的手伸了上来,扯住了女子的衣摆,她一个飞刀,抹了那人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甩得像断线的珍珠,抛在空中连成了一道道血色珠幕,沈明珣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睛便蒙上了一层血雾。
一股猛烈的铁锈味疯狂的往鼻尖里钻。
等她视线清晰后,眼前的五个少年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了。
有的人怒目圆睁,有的人手呈爪状,还有的人脸上布满了血窟窿,面目全非……
有道轻轻的嬉笑声从她耳边划过。
那女子秀手轻点于她的胸口,随后便一个翻身跃上窗户。
“来日再会。”
在她准备跳下窗户的刹那间,一道银色的剑花从她的眼底一闪而过,直抵在她的喉间。
剑锋轻轻往下一剜,冒出颗颗殷红色的血珠。
“小妹妹,杀了人就想走,可不好哦。”沈明珣的声音似飞羽般轻柔,她扬起一抹笑,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视过她的每一寸剑锋。
“哎呀,怎么流血了,真是有些于心不忍呢。”沈明珣戏谑道。
忽然那女子一个仰面,拧身抬腿。裙摆飞扬间一柄红色的双刀从她的腿侧飞出,划破了空中死寂的沉默,朝沈明珣的喉咙袭去。
沈明珣瞳眸颤了颤,侧身舞剑,剑尖轻轻点落在墙面上,与落影交错,似一张血色长弓。
“要你管!”那女子喝道。
剑身猛地从墙面上弹起,斩碎了窗棂天光。沈明珣一个旋身,将剑刺了出去。
银光挑断红裙上的绣线,珠玉飞溅,碎落满地华光。
那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惊愕,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提脚勾住矮凳往空中一抛,重重砸在了剑上,紧接着跳下了窗户。
沈明珣还想去追,便听见“砰”的一声,原本合上的房门被一道黑影撞开。
冷光乍现,冰凉的刺痛从脖间传来,丝丝热意顺着锁骨流进了中衣。
那人一把抓下她的儒巾,将手中的刀刃抵得更是用力。
“是谁!沈二姑娘……怎么是你——”
那声音先是带着愤怒,随后又带着迟疑。沈明珣忍着痛睁开眼,眼前不是别人,正是男主袁淮序。
她还想说些什么,话被刀堵在了喉咙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袁淮序见状这才松开了手中的刀。
沈明珣连忙朝窗外指去,“是她,边关月!是她!是她杀了魏二公子!”
袁淮序狐疑了一瞬,顺着沈明珣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了那道暗红色的身影。他撑手一翻,也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此处不宜久留。
沈明珣收起刚刚争斗中用剑斩下的红色裙角,掖了掖衣服上沾染的血污后,又用儒巾盖了盖腰身的刀痕,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窗外警惕看去。
目光向下,有一道触目的血痕斑驳在青石街上,来往人群驻足惊诧,喧闹非常。
她只好局促地收回了目光,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赶忙从地上抓起一只酒壶,扯开壶盖,酒液顺着手心沾湿袖口。她用指尖扣住袖口,胡乱擦掉脸上的血迹。
然后直起身,头也不转地从门里走了出去,隐没在来往的人群之中。
“啊——死人啦!”
楼上传来一道刺耳的尖叫声,瞬间,整个楼里的人惊慌四散,如蚂蚁般乱撞着朝门口涌去。几个执刀侍卫听后快步冲了进去。
沈明珣的心直提到嗓子眼。
快点,再快点……
沈明珣心跳声几乎快要和她的呼吸声融为一体。她紧攥着沾血的袖口,在一道道森严目光的交错下离去。
“你,停下!”
一把弯月长刀拦在了她的身前,她依是容色不改,朝着金刀侍卫笑道,“大人,我家娘子还等着抓药呢。”
金刀侍卫冷嗤一声,“你的衣角怎么脏了,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寻常的颜色啊。”
紧接着,侍卫刀尖一挑,挑开她皱巴巴的袖子,直至露出那抹被汗水洇开的暗褐色。
金刀侍卫脸色一沉,目露鄙睨地睇看她。
“将此人拿下!严刑拷问!”
……
削葱般的细手轻轻抚过螺钿盒子,锁扣一落,漆光之下露出一串熠熠光彩。
那双玉手捻起包在红绸里的蓝水晶错银海棠花式样的珠串,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螺钿漆木盒的中心。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云初拿起螺钿盒子香门外张望。
“可是妹妹回来了?”
只见砚秋急匆匆地跑过来,眉心拧成一团,“小姐!不好了!温家的人来传话,说沈二小姐在诗会上杀了魏二公子,已经被侍卫带走了,现在正在刑部问话呢!”
“你说什么?”沈云初瞪大了眼。
沈云初身形一僵,手中的螺钿盒不慎摔翻在地。
“噔铃铃——”
珠串摔落到地上,挣断了扣着平安结的红绳,一颗又一颗相继扑向尘土里,水晶车的珠子在地面上滚落一圈掉进水坑里,惹上一身污泥。
满地碎莹,珠光暗淡,掩掩若泣。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父亲知道吗?”沈云初强忍着心中绞痛,声线颤抖着。
“松青已经去给老爷传话了!”砚秋回道。
“就连父亲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是想严刑逼供,快,备马!”
……
微弱的光线从狭小的孔洞里投射进来,照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
一道摇晃的身影被铁刑架钳住了四肢,一只手的五指之间满是赫眼的红痕,泛着污青。
她强撑着脑袋,目光倨傲。
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她感觉像是把她放在火架上炙烤,痛直钻心,燎得她的皮肉火辣辣的疼。
“呵,别以为你多金贵,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小姐,竟敢惹上京门大户来,别说你这一副身子骨受不住,就算给你十副——”
小吏不禁笑出了声,他轻轻抬起一双狠厉的眼睛,双手背过身后,一字一句顿道∶“也、不、经、用、啊。”
染血的水珠从她的额发间沁出,滑落到眼角,她努力抬起头,直视着那人轻视的目光。
切齿道∶“我没有杀魏鑫,杀他的是边关月!”
那人像是听不见一样,眉毛一挑,“什么月?呵呵,我怎么没看见她人啊?”
冰冷的目光落到那人的脸上,沈明珣轻笑道∶“来,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是谁。”
这人还真就把耳朵凑了过去,饶有兴致地靠在她的肩侧听她讲。
忽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牢中阴冷潮湿的空气。
沈明珣朝地上啐了口血沫,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从她的唇边摔落到了地上。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那人捂着鲜血直流的侧脸,惊恐地抓起地上的耳朵,将它放在颊侧死死捂住。
随后用另一只手颤抖地指着沈明珣,肥大的屁股不停地在地上摩擦往后缩。
“啊啊啊!你这个疯女人你这个疯女人!”
可耳朵掉了是粘不上的。无论他怎么贴回去,只要一松手,那只软趴趴的耳朵便只会骨碌碌地掉在刑房朱青斑驳的地砖上,再沾上一些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谁落在这里的皮肉碎沫。
小吏阴沉沉拉下脸,还想拿起泡在盐水里的皮鞭。
在手触及皮鞭的那刻,忽然,盐水哗啦啦洒落一地,皮鞭扬落在空中,正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身上,他伸手去挡,连带着指甲盖一起劈落在地。
怒意压过了身体上的痛意,他一双眼睁得猩红,“是谁!是哪个不长眼睛的蠢东……沈大人,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话才说到一半,那人的凶狠兀地消失在他脸上的褶皱里,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
他笑得实在难看,笑的时候脸上的肥肉堆在一起,显得格外油腻。“沈大人……沈大人……”
沈缮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我刑部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
那人捂着肩膀,脸上的笑容半分不敢改。“沈大人,小的,不知道这是……你女儿啊……”
沈缮不再理睬,大步越过他往里走。
昏暗的视线里,那道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他站在她身前,看见她满手的血痕。
他们对她用了刑,还是拶刑。
此时的她低垂着脑袋,双手被铁链紧紧拴住,摇摇晃晃的更衬着整个人像是皮包骨的纸片。
沈缮抹了一把泪,万分痛心地捧起爱女的脸。“来人!把她从刑架上放下来!”
小吏目光呆滞,手指支在半空中不敢再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千山诗会(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