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河国国都,岚阳,正值祭灶日。
天蒙蒙亮,王五起了大早,到街上摆好烧饼摊头。今日与寻常不同,除去烧饼,他特意新增了糖瓜、水饺还有面条。
街上人渐渐多起来,多是来置办年货准备过年。起好灶头,王五吆喝了一声,声音响亮清脆,富有韵律。很快摊铺前排起长队伍。王五开始忙碌起来,冬天天气冷,火炉上冒起一层层白雾,氤氲了视线。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只脏手鬼祟地摸上一块烤好的油酥烧饼,溜之大吉。
脏手的主人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她蹲在角落,掏出怀里藏好的油酥饼,四下望了望,见没有人发现自己,就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拳头大的酥饼一下儿就进了肚子,只留下一手和满嘴的油渍。
小乞丐灰头土脸,但是能够清晰地辨别出一大块月牙形的青黑胎记几乎布满她整张右脸,有几分煞人。
她摸摸肚子,觉得仍旧很饿,有点难过垂下头。
一片阴影覆盖在她头上,她毛乱的头发动了动,抬眼,一个鹤发童颜的男子在看她。她局促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盯着地上的石头,耷拉着眼皮,装作一副困倦的模样。心里祈求着眼前的人赶快走。
可是那男子没有走,他蹲了下来,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距离极近,她才发现,男子的眼睛是玲珑剔透的深紫色,皮肤苍白,跟从头到脚黑黝黝的自己显然是两个对立面。
她感受到男子的手移到她的右脸上,轻轻地摩挲。她觉得自己的胎记在发烫,她抓住那只手,一怔,那手的触感硬邦邦的,就好像没有肉一样,只有一层皮包裹着脆弱的指骨。
“啊……”喉间发出残破的声音,她是个哑儿。
男子丝毫不意外她嘶哑的声音,身体前倾,一把抱住了小乞丐。小乞丐推了推他的身体,但是男子就像把她锁住了,她一点也挣脱不掉。
“啊……”快放开,她很脏,会把他的衣服弄脏的。
男子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身躯轻轻颤抖起来,有一滴一滴水浸湿了她的肩膀。
她不敢动了。他在哭泣。
她试探着伸出手,抚了抚男子的背。男子的背上也几乎没有肉,摸上去瘦骨嶙峋。
良久,男子才放开她。他揩去脸上的泪痕,带上一抹满足且温柔的笑容,“月儿,我又找到你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男子握住了她那双残留着油渍的手,十指相扣,一黑一白的肤色泾渭分明。犹如黑夜中深蓝色的星光在二人周身泛起,小乞丐睁大了眼睛,局促不安地握紧了男子的手。
下一刻,两人在星光中凭空消失了。
街上仍然人来人往,人们脸上洋溢着过年的喜悦色彩,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发生的那一幕。
日上三竿。岚阳城中的一家酒楼。
“老板!再来一壶竹叶青!”身着黛色长裙的女子,高梳长长的马尾,面带惬意。
对面的男子撑着下巴,“果真是酒鬼。”
她咂了一口小二刚送上来的酒,摇头晃脑,“非也非也,这叫做,享受生活。”
君实面带鄙夷,瞟了她一眼。
白渺夹了一筷子酱牛肉伸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话,“你没听街上的人说吗,今天是祭灶节,也就是现世里的小年夜,在这么一个重要的传统佳节,作为一个富有仪式感的优秀女青年,当然要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享受一番。”
“仪式感不仪式感的我不管,我只知道,有的人啊,放着天霖玉不去抢,还专门跑来凡尘界喝酒吃肉,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君实的语气明里暗里都带着不爽。
白渺仍旧慢慢悠悠地吃一口小菜,喝几口小酒,“谁说我是来吃喝玩乐的?我就是来抢天霖玉的好吗?只不过,这天霖玉急不得。你想想看,现在云染还在玉清派闭关,就凭我们俩,难道还要故技重施,杀上玉清山去送死?”
君实不说话了。
白渺舔了舔嘴巴,放低了声音,“所以啊,我们只能等。等到双月并行之后,云染受掌门玉清子派遣,来凡尘界除妖,我们才能行动。”
坐在白渺身旁从头到尾默默听他们俩谈话的白花花,终于皱着脸,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提出自己的疑问,“阿茶姐姐,君实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呀,花花怎么什么都没听懂?”
白渺夹一筷子牛肉,喂到白花花嘴边上,“没关系,花花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啦。”
“哦……”白花花鼓着腮帮子,嚼着牛肉,眼睛一亮,“咦,这是什么,味道好好吃呀。”
“这个啊,叫做酱牛肉,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那……酒的味道好不好呢?”
“呃……”白渺纠结了,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脸天真无邪,她究竟要不要让她沾酒呢?她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最后,白渺用一根筷子,沾了酒,递到花花嘴边,“酒啊,是个神奇的东西。有的人觉得酒是穿肠毒|药,让人痛不欲生,也有的人觉得酒是人间美味,让人醉生梦死。每个人对酒有不同的看法,花花可以自己品尝,再做判断。”
白花花尝了一口筷子上的酒,忽地抿紧了小嘴,眼睛里逼出泪花,“阿茶姐姐……对于花花来说,酒好像……是穿肠毒|药。”
她一手捂住肚子,“阿茶姐姐……花花不会死吧。”
白渺不禁失笑,摸了摸花花头上可爱的双丫髻,“不会的,傻孩子。酒本身没有毒,真正能够对人造成伤害的是人的情感。姐姐刚才说的只是一个比喻。”
白花花似懂非懂地“嗯嗯”了两声。
白渺回过头,继续跟君实讲话,“其实来这凡尘界,我们还有极大可能遇到龙桃他们,你还记得书里面胡美和岚河国太子岚青的故事吗?”
君实哼哼两声,“那是自然。”
“其实,我怀疑当时桃林里的九尾狐就是胡美。”
君实怔了怔,“那只骚臭狐狸?”
白渺点了点头,但是忍不住反驳,“那狐狸明明香香的,你哪里闻出来人家臭了?”
“哪里都臭。”
白渺轻叹一声,决定略过这个有味道的话题,“如果胡美现在和龙桃在一起,而且注定和岚青相遇,那么我们只要在这国都里面耐心等候,终会有龙桃他们的消息。”
一行三人出了酒楼。白渺领着花花,托着不情不愿的君实在街上逛了好久。她为花花挑了一根白玉花簪,又买了两根冰糖葫芦。
白渺啃着糖葫芦,在一家面具摊铺前停下脚步。
面具摊铺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红脸关公、欢喜小丑、桃妆美姬……甚至还有青面獠牙的鬼神。
摘下那青面獠牙的面具,笑弯了眼睛,她转过身对着君实的脸比了比,“嗯,不错,挺合适。”
还没移开面具,手里的面具顷刻间化为了齑粉。
君实被遮盖的脸露了出来,有点铁青,“很合适?”
白渺将沾染粉末的手在衣裙上拍了拍,强装镇定,强行解释,“是啊,那鬼神面具让人一看,就感受到它独有的高贵冷艳生人勿进的气场,岂不是跟您这样的高岭之花很适合吗?”
君实面色稍霁,拿出了一张猪八戒的面具递给白渺,挑了挑眉毛,“这个,也跟你很合适。”
白渺抽了抽嘴角,咬牙切齿,“谢、谢、您、哦。”
君实破天荒地勾了唇,“不必客气。”
白花花扯了扯白渺袖子,“那花花呢?花花适合什么面具。”
白渺想都不想,深手去拿那张桃妆美姬的面具,但是半路被君实截了胡。君实拿出一张哭泣小丑的面具,“这个,哭唧唧的,没点本事。”
白花花见了那丑兮兮的小丑面具,嘴巴一瘪,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白渺见花花啜泣起来,颇有气势地横了君实一眼,连声哄,“没有没有,君实哥哥骗你玩的,这才是适合花花的面具,看,一个美丽漂亮的美人姐姐。”
花花睁开眼睛,瞅着那桃妆美姬,道,“这个合适阿茶姐姐啊,阿茶姐姐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美人姐姐!”说着,拿着面具在白渺脸上比了比,笑开了。
拿开面具,见白渺流下一条泪水,“呜呜呜呜……花花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美人妹妹!”
……君实无比想要把眼前这对抱头痛哭的姐妹,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