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底骤然腾空,沈阑吟眼疾手快去抓住身侧巨大的银环,翻身一转,整个人站在银环中央。
月色下银环缓缓而降,夜风中白衣飘逸飞舞。
银环停顿半空,沈阑吟身边忽地升起片片轻盈绸缎,绸缎飘飘然,仿若缥缈白云。
琴笛雅乐渐渐奏响,隔着绸缎升起的缝隙低目一看,高台之下,灯火通明观客满座。
沈阑吟腰腹间缠着数条透明细绳,他立在银环上,随银环轻轻飘荡。
沈阑吟无语凝噎,他明白自己这是做了今夜的头牌舞女了。
坐下观客扬着期待已久的脸,缕缕白绸空中飘落,唯见一袭白衣踏月而来,随月环蹁跹飞舞。
空灵悠扬的乐曲响彻舞场,半空之人身拢莹月面覆白纱,宛如月中仙子,不染纤尘。
顺着月环飞至最高点时,沈阑吟转身回立,正巧看见了站在屋脊上的银面卫。
银面卫扬手一挥,银光弹顺势而发,朝沈阑吟面门袭来。
人多眼杂,沈阑吟不欲在外人面前暴露灵法。
拿出腰间扇子,将灵力半数灌注,用力抻扇一挥,银光弹刚出楼阁屋檐便被扇风震得四分五裂,化作阵阵流霜飘散夜空。
几枚银光弹威力虽减却仍高飞着,眼看就快打断绑着月环的细绳,沈阑吟手撑月环凌空一翻,修长细腿掼着灵势猛然回击,最后几颗银光弹也顺势粉碎零散。
沈阑吟一身月华白衣,凌空而翻时,远远望去宛若白色茶花月下一现。
空中流霜莹莹,台下琴乐悠扬,众人抬头怔怔望着,却未听见灵力相击之声。
沈阑吟轻巧回落月环之上,他肤色白皙发色浅淡,他面覆白纱高高而站,沐浴在莹蓝月光下,一如月色般缥缈梦幻。
沈阑吟冷目看着银面卫,拔出腰间玉笛送至唇边。
霎时间,震颤心灵的空明笛音响彻夜空。笛声潇潇明月皎皎,台下舞女随乐舞动,台上白衣浸月蹁跹。
众人陶醉在眼前歌舞美景,无人知晓空灵笛音中所蕴含的灵力有多么强大。
屋脊上银面卫捂着耳朵,只觉灵根震颤,体力不支强撑一会儿后终于倒下。
沈阑吟收回了曲中灵力,见台下演出未停,仍吐息吹笛相和。琴笛绵绵不绝,随夜晚春风拂过江边柔波。
屋檐流霜缓缓流泻飘远,有的飞至花林芳甸,有的散入江边潮水。江天海雾缥缈高升,云绸高悬在空中,在月色衬映下,仿若淡淡云雾。
沈阑吟坐在月环上,月环轻飘慢摇在四面铺陈的云雾中渐渐停下。
笛乐终了,沈阑吟收回玉笛。白靴一抬,便踩在飘软云绸上。
云绸中间缠着两道铁丝,沈阑吟站在半空的云绸之上,足下云绸将会缓缓移动带他退场。
可就在此时,不知是方才灵力震慑还是有人刻意而为,拉动云绸移动的铁丝忽然断裂。
周身数条云绸悬空飘落,只剩沈阑吟足底一条,摇摇欲坠。
台下人也知沈阑吟出了状况,纷纷看傻了眼,云绸足有楼顶之高,要是摔下来不得出人命?
半空之上一跃而走对沈阑吟轻而易举,可这么做不免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沈阑吟不欲暴露灵力,环顾四周正想着如何借力降落。
忽听台下一人高声喊道:“这位娘子!你是不是下不来了,我我我接着你!”
说话之人一身青衣,十七八岁的年纪,撇过人群跑到了舞场上,仰着头冲沈阑吟张大胳膊。
高空足下望去,青衫公子面庞俊秀目光熠熠,极为热心的样子,沈阑吟犹豫不决并未接话。
“小娘子,别怕别怕我会轻功!我这就上来接你!”青衫公子说着点足而跃,不会儿便站在云绸之上,与沈阑吟并肩而立。
少年胳膊一弯,自然而然搂上沈阑吟柔韧细腰。
这触碰让沈阑吟瞳孔一缩。沈阑吟生生压下把少年丟下去的冲动。
少年恍若未察觉沈阑吟的不适,仍眉欢眼笑着,“嘻嘻,小娘子我这就……啊!”
白绸禁不住两人重量,顷刻撕裂坠落。千钧一发坠落之际,少年伸臂抱紧沈阑吟,转身后背朝下。
沈阑吟被那人抱了满怀,只听闷闷几声响,两人连连砸在云绸支架上,云绸受力空中飘落,将两人层层缠卷包裹。
此变来得突然,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跑上舞场解救两人。
胸腹相贴,沈阑吟只觉那人抱得好紧,扑通一声坠地,隔着摩挲面纱,嘴唇好像覆在一片柔软处。
沈阑吟偏过头,唇角轻碰的吻,像蝴蝶翩翩落下又振翅飞过。
沈阑吟挺背撑起一片空处,与少年胸膛拉开距离。只听身下人倒吸一口冷气,反而抱紧他的腰,用力回摁。
“别怕别怕,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少年人唇齿间的热气悉数撒在沈阑吟脖颈上。黑幽狭小的空间,沈阑吟看不见身下人的神情。
沈阑吟极不适应这样的氛围,微微蹙眉道:“谢谢你,我没事,你能松开我么。”
少年迷迷瞪瞪道:“啊?你是在说话吗,我好像耳鸣了有些听不清。放心,有我在呢,我保护你!”说着收着胳臂将沈阑吟搂得更紧。
隔着云绸,眼见人群即将找过来,沈阑吟直接将少年的胳膊掰开,声音毫无感情,“谢你一救,后会有期。”说着便如烟消云散。
云绸被人掀开,众人只见青衫少年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微微失神,胳膊仍弯着,仿佛在留恋什么。
唤了好久,少年眼中才恢复些意识。
“年轻人,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你没事吧,那位白衣舞女呢?”
少年坐直身,指尖轻触嘴唇,弯曲着胳膊仍在回味,咧嘴一笑,小尖牙顷刻暴露。
不顾众人的关怀,少年站直身拍拍灰,大摇大摆走出舞场。
走了半路,曲临危嘴角还是压不下来,胸腔里仿佛有只蝴蝶乱撞。
曲临危生平第一次心跳如此这快,脸也红烫烫的。他捂着脸,沉浸在这轻场余温中,久久无法自拔,一路上莫名其妙地撞了不少人。
吐息平复了半晌儿,抖抖脑袋脸色一变,才收回情绪。
拿出铜镜,镜中并非曲临危原脸。曲临危这么做,只为防止日后被沈阑吟认出。
收了铜镜,曲临危掏了掏袖口,方才趁乱从沈阑吟的衣怀摸来个东西,还不知是什么。
借着路边灯光低头一看,手上竟多个桃粉绣囊,上面绣着对戏水鸳鸯,还写着相思诗句!
曲临危面色铁青,牙都快咬碎了。好你个沈阑吟!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人影呢,敢情…敢情!
曲临危此刻简直想随即掐死一个路人。要不是锁灵药还未生效,他现在就冲沈阑吟面前,绑回去抽一顿。
浓情蜜意顷刻消散,曲临危长长吐了口气,待心情平复,才跑向沈阑吟离开的小路。
夜市千灯照碧云,沈阑吟一身白衣走笙歌灯火中,仿若水仙花遗世盛开,不染纤尘。
“公子!公子!等等我~”
斑驳灯影下,沈阑吟停足转身,才看清来人正是方才那青衫公子。
少年一笑,眼睛便弯成了月牙,摆摆手道:“你好啊,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沈阑吟抬着海雾眼眸,警示着淡淡问道:“有事么。”
看外人时,沈阑吟眼眸一贯冷肃,周身气场寒冷彻骨,就差写着‘生人勿扰’四个大字。
被这气场压着,少年不免低下头,掏出怀中桃粉绣囊,在沈阑吟面前晃了晃。“公子,这东西是你的吗?”
沈阑吟摸摸怀中,果然一片空荡。他点点头接过布囊,又掏出一颗银白月明珠,“多谢,一点敬意不足挂齿。”
少年蹙着眉,一脸认真地解释:“我不是图钱,也不想你谢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
培林一个箭步忽地冲到沈阑吟身前,皱着浓眉警惕瞪着少年,“喂,你谁啊,知不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啊?还交个朋友,是你能……”
沈阑吟侧目一扫,培林便住了嘴,摆了摆手道:“公子咱们快走吧。”
少年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沈阑吟的袖子,语气着急,“我姓沈,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呢?”
沈阑吟道:“抱歉,在下有要紧事,他日若有幸江湖再会,再与阁下交个朋友。”
少年不依不饶,“可我都不知你长什么样子,何谈再会呢?”
默不作声抽回少年手中的月白衣袖,沈阑吟敛首礼貌道:“但愿有幸。”
说着漠然转身,同培林遁入喧闹人群。
沈阑吟转了个弯同培林回到春江边,春江人影退散,楼顶上四位银面卫仍在昏迷。
培林拿出忘尘丹,一人喂了一颗。
沈阑吟冷面看着银面卫因忘尘丹发作而痛苦抽搐。
若不是担忧摘星派会彻查江怀瑜之死,进而追查牵连到清月派,沈阑吟早就连同江怀瑜一同处理了。
安置好银面卫,两人便回了酒楼,酒楼下杏花飘飘,一摸小小身影正缩在石凳旁,形单影只瑟瑟发抖。
培林惊道:“呀,不是叫你睡会儿吗?怎么跑下来了。”
一见沈阑吟,温和两眼瞬时一亮,拔腿便冲向沈阑吟。怎奈脚蹲得麻了,还没跑到沈阑吟面前便摔了个跟头。
沈阑吟连忙上前扶起温和琬,只见温和琬皱着委屈的小眉头,“阑吟哥哥,我好想你,你说话不算数,又让我等了很久。”
培林吊起嗓子,学着温和琬说话语气,“诶呦呦,真黏乎死人了。”
“摔得疼吗?手怎么这么凉,”温和琬小脸冻得苍白,小手也磕破皮了,沈阑吟面色无奈,到最后只说了句,“傻孩子。”
“想早点见到你嘛。”见沈阑吟没有抗拒,温和琬钻入沈阑吟怀里,小胳膊抱得更紧,如何也不撒。
沈阑吟拍拍温和琬的小薄背以示安抚。心里却不免担忧,这孩子如此粘自己,离别时该无比难过了。
还好,忘尘丹小小一粒便足以琬儿忘记清月派过往。李府里他会生活得更快乐,自然也不再记起自己。
“咦,这是什么?我能看看吗?”温和琬故作惊讶摸出沈阑吟怀中的桃粉绣囊,他早计划好了,这里面要胆敢装着什么定情信物,他当场就表演个失手摔碎。
沈阑吟点点头,“看吧。”
温和琬咬牙切齿,脸上却温和笑着。解开红丝细线,摇着布囊一倒,小手一接,金光闪闪的平安锁便倒在手心。
温和琬顿时愣住了。
“我看别的小孩都戴平安锁,便去给你挑了一个。”见温和琬鲜少沉默,沈阑吟偏头问道:“怎么,不喜欢吗?”
“没,没,很喜欢。”温和琬回过神。
“喜欢就好。”沈阑吟目色浅浅柔和,“我替你戴上吧。”
项圈金光闪闪的,仔细看去,金片上还刻着一个“安”字。戴在领口,衬得温和琬的一张小脸更神气了些。
“公子,还是您细心。小家伙更俊了呢,”培林笑着打趣,拍了拍温和琬的小脑袋,随即道:“时候不早了,公子,咱该回去了。”
一路上,温和琬牵着沈阑吟的手,小脑袋乖巧倚在沈阑吟手背上,只听他低声呢喃,“我真的很喜欢。”
江水泛月悠悠,小舟坐不下太多人,培林便先行回去了,留沈阑吟与温和琬同坐一条小舟。
初春江夜,缕缕夜风透着微凉。舟外飘起了绵绵细雨,温和琬玩水玩了尽兴才跑回沈阑吟身边。
小舟飘摇灯火摇曳,温和琬大眼睛亮亮的,看着沈阑吟满眼星光。
“冷不冷?”沈阑吟一摸温和琬小手寒凉,便脱了外袍罩在温和琬身上。
“嘻,这样就不冷了。”温和琬粲然一笑,像只小狗般扑通一声扑进沈阑吟怀里。
小舟简朴,并无休憩之地,沈阑吟见温和琬神色疲乏,便任由他睡在怀中。
鼻翼间是沈阑吟身上的冷冽清香,温和琬心满意足,抱着沈阑吟,摸着脖间的平安锁,嘴角止不住上翘。
春江湖面,烟雨微微,小舟漂泊,古钟磬音。温和琬第一次觉得凡间美好到不真实。
就这样安静地倒在沈阑吟怀里,过了一会温和琬忽觉不对劲。堂堂一届呼风唤雨的魔教教主,不该是沈阑吟倒在自己怀里温存吗?!
“怎么了?”见温和琬忽地坐直,沈阑吟不禁问道。
温和琬低头一想,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获取沈阑吟的信任怜惜,大丈夫能屈能伸,管他呢。
一想通,温和琬又直直倒进沈阑吟怀中甜甜一笑。
这些想法沈阑吟自然不会知晓,他只觉怀中小孩像只玩累的小小狗,窝在主人身边休息。
舟头莲灯烛火摇曳。
玉指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又替温和琬裹紧了衣裳,沈阑吟温声道:“乖,跑了一天了,累了便睡会儿吧。”
温和琬甜甜应了声好,乖巧阖眸。
小手悬在沈阑吟背后,一丝诡气悄悄探入。温和琬嘴角微翘,默默数着沈阑吟体内锁灵药发作倒计时。
“五、四、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