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过后,空气中仍带着几丝寒凉。
林郊酒馆外,几个胡腮大汉推杯换盏喝得满脸通红。
“真他娘的没想到,西北那帮子窝囊废竟被魔教灭了!”
“别说了,真是丢我们名门正派的脸,被小小魔教打得跟狗一样。诶,你们说这新继任的魔教教主什么来头啊?”
“管他什么来头,这狗日的要是敢来咱这儿,老子第一个打折他的腿,教他哭天喊找爹找娘哈哈哈哈。”
“可是,西北的门派再不济也比咱们强百倍,咱这儿处于交界,那魔头若要发难,先遭殃的不还得是咱们。”
此话一出,其余人顿时噎住了,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话。
魔教自横空出世,便毫不留情杀掌门灭门派,一夜之间颠覆西北全境,所到之处闻风丧胆寸草不生。
更可怕的是,没人知道那魔头是何来历,所欲何为。
他灭了西北是和人有仇吗?要是如此的话那灭了就灭了,他有这个实力,各大门派自然承认他的地位。
可若,这魔头的心思不单单只在西北呢?
众人不免想起,三百年前魔教始祖诡谷子万箭穿心时,那响彻云霄的厉声毒誓——吾必屠尽天下教!
虽说诡谷子已死几百年了,回想起那副狰狞面容,众人仍不禁打了个寒颤。
几人方才喝在兴头上,清醒下来,背后隐隐渗出一身冷汗。此地与西北交接,自西北被灭,掌门便派他们来此日夜巡守加强守卫。
“你们说,这魔教教主不会是诡谷子重生了吧。”一人酒醒大半,手里酒碗微微晃抖。
一人卸下腰中剑嗤笑道:“瞧你那怂样,他要真是回来了,各大掌门早就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了,轮的到我们这帮跑腿的瞎担心吗?”
“哈哈哈哈说的对,说的对!咱哥几个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快呆多久了,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快多喝点,别整天自己吓自己。小二呢?小二!抱几坛子酒出来,再磨磨唧唧的当心老子砸了你的店!”
“欸,要我说,这魔头肯定长得青面獠牙跟鬼一样,练邪魔歪教的,哪个不能挂门上辟邪。”
“这魔头竟能狠下心来屠门灭派,定是天生的恶种。伤天害理恶事做尽,能他娘的好看到哪去。”
“诶呦,管他长得什么狗屁样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天喝他个不醉不归!”
地处偏僻林郊,几位壮汉的喧闹声格外刺耳。
几里之外,树上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黑衣少年猛然坐直身,拿出腰间铜镜对着脸左右晃晃,越想越气。
铜镜里一双黑眸明亮有神,鼻梁挺立,线条分明,长得不说有多正人君子吧,起码也是个风流俊俏的琢玉郎,跟青面獠牙有毛关系?
再者,屠了西北才哪到哪啊,才不过稍稍动了动指头,几个掌门就吓得乖乖当狗,还没动中原门派的一根毫毛呢。
曲临危摸了摸下巴,不就是想给全天下修士一个共同的家嘛,怎么就伤天害理了,还恶事做尽……
一阵晚风吹来,连带树叶沙沙作响吹乱了少年额角碎发,盯着酒馆那帮人,少年眸色忽地阴沉骇人。
白碗酒面因风微微起皱,几人全然不知危险来临,仍端起碗大口喝酒,嘴里的话愈发沾亲带故问候家人。
忽然,一人猛得起身,一脚踢翻酒桌,杯碗摔地,哗啦啦的一阵响。
“哟,怎么了?”身旁人站起身,只见他脸色铁青,不知疼似的紧掐着喉咙,舌头被他掐的越伸越长,眼珠连带着翻滚发白。
“大哥,你怎么了啊——”话未说完,说话之人只觉喉间猝然一痛,嗓子里像有条小蛇扑腾乱咬,他攥着喉咙,痛的满地打滚。
其余人酒醒大半,都觉喉咙宛如匕首刺入划过,酒馆外霎时间乱作一团。
曲临危支着腮漠然看了会儿眼前的闹剧。
他方才将哑毒毒气逼向指尖,借着风力吹进白碗酒中。这哑毒不但无人可解,而且越挣扎生效越快。用不了多久痛感消失,这帮人就会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话了。
既然不会说话,嘻,那这辈子就别说话了。
少年轻巧跳下树,拍拍身上灰尘。浅绿林中,数条黑蛇悄然行来。
黑蛇剧毒无比,瞳仁狭长尖锐,竖着蛇身,朝曲临危嘶嘶吐着红信。
曲临危眸子纯澈明亮,往后一斜。
只见黑蛇高高竖起蛇身,片刻化作黑衣鬼士,低头恭敬道:“教主,你要的人已捉来了,现在是否过去?”
曲临危伸了个懒腰,心中好不畅快。嘴角一翘,便露出一排小尖牙,“好啊。”
幽静潮湿的湖边,衣着华贵的公子双手被绑在树后,哗啦一盆冷水泼下,公子猛然惊醒。
“你,你们是谁?胆敢绑我,是活腻了吗!”他快速扫视几个从未见过的黑衣鬼士,目光最后落在一个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的黑衣少年上。
少年身形修长高挑,黑衣黑靴利落有素,面容白净纯良无害,怎么看都是个爱闹爱玩的纯情少年郎。
可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时,周公子忽感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周公子咽咽口水,“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识相的现在放了我,兴许我还能饶你们一命,不然,我爹来了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曲临危拍皮球似的拍了拍周公子的头,眨着纯澈的眼睛蹲在周公子面前。
曲临危的声音极为好听,他支腮玩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啊,中原永芳派的周家大公子嘛。我不仅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是周家最得宠的孩子。不仅如此,你家上下几口人、修炼的秘法、镇灵石在哪、你爹昨晚去哪个小妾房里留宿……”曲临危笑眼一斜,“我通通知道。”
周公子暗自扯了扯绑在树后的麻绳,咬紧牙关盯着曲临危。这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家中若被监视父亲怎可能毫无察觉,可这人看起来又不像在撒谎。
“你……你抓我来干什么?”周公子皱眉问道。
手背打了打周公子的脸,曲临危目光一冷,“不干什么,就是借你这张脸玩玩。”
周公子眼前忽然出现一团黑雾,雾散后他再睁眼瞬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从头到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正趾高气昂站在面前。
“你耍什么妖术,装成我做什么?快把我放了,你要多少钱我让我爹统统拿给你!”
周公子抬头仰视高高在上的曲临危,心中预感此人就是条披着人皮的恶鬼。
曲临危居高临下地低视着细皮嫩肉的贵气少年,咂咂嘴,“可惜,不能放你走了。你家今晚是不是要来什么贵客?我知道,不就是和其余两个掌门商讨如何对付魔教嘛。我呢,正好装成你的样子混进去玩玩,等人一凑齐就把他们一起送上天,省得他们黄泉路上孤单,看,我是不是很善良?”
周公子嗤声一笑:“一个人打三个门派,你没病吧?你也不用在这恐吓我了,要钱我有的是,我再说最后一次:放了我。”周公子板着脸,严肃冷峻。
曲临危歪头一笑,伸手拍拍周公子的脸蛋,“很好,你比西北那帮掌门人骨头硬多了,我喜欢。哦对了,它也一定喜欢。”
打了个响指,鬼士立刻捧上黑木盒子。曲临危黑眸闪亮,对周公子欣喜一笑,“可亏待它好久了,要知道它只爱吃硬食,肯定格外喜欢你。”
曲临危从盒子中捏出一只黑甲毒虫,毒虫比人脸还大,蠕动四肢长满细小倒刺,锋利口器正嚼着手指模样的东西。
周公子皱着眉,两条腿仍在挣扎扑腾,“这什么东西?给我拿开,敢放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见周公子总扭动身子不停避闪,曲临危冷着脸一个巴掌甩了上去,这一掌打得周公子鼻腔溢血眼冒金星,几近昏厥。
捏着毒虫放在周公子的脖颈大动脉间。曲临危低头浅笑,眼眸闪烁,一如孩童般纯真。
厉声惨叫忽而响彻天空,林郊外鸟雀振翅惊飞,霞光满天。
曲临危拍拍手,哼着小曲走出树林。今日出关他心情很好,周公子的撕心惨叫听起来倒也悦耳动听。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周公子的打扮,曲临危十分满意,大步流星地朝周家府邸走去。
曲临危修习魔教诡术已有十年。诡谷子死之前用浑身怨气化作一道诅咒:传承魔教功法的弟子若不在出关七年内替他屠尽天下派,必将为诡术反噬,全身腐烂溃败直至化作森森白骨痛苦死去,死无全尸。
救自己还是救苍生?曲临危想都不想直接选前者,灭门屠派。
修真界如今共有六十余门派,最厉害的当属西北的封烟派、中原的镕金派、东南的摘星派。
几个大门派辐射管辖,统领门下小门派,雄踞一方。
今晚准备动手灭掉的三个小门派就当是开开胃了,给中原镕金派提个醒,阎王在收人。
曲临危虽继承了诡谷子大半法力,修真界内无人能敌。他却心知,各大门派百年根基,连根除尽必然不易。
他心底只有八成把握能灭掉修真界,化除诅咒逍遥天下。
灭不了世就被人灭,无非是看谁更有实力,反正还有七年,足够折腾了。曲临危无所谓地想着,不觉已走到周府门前。
甫一站定,朱门里便冲出个灰衣家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得眼泪打旋,“大少爷,大少爷你可回来啦!”
曲临危点点头,用周公子的声音说道:“遇到点小事。”
“大少爷,这回可不能怪我。我实在瞒不下去了,老爷一查便知道了您做的那些事,现在正在气头上,说要家法处置你!”
曲临危舔舔唇,轻描淡写哦了声。
家仆愣愣望着曲临危,平时听说这事,以少爷的暴脾气大嘴巴子早就下来了,或是拎着他去顶罪,怎么……怎么也不该是这个反应。
都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少爷却像个没事人样。家仆颤颤巍巍低眉提醒道:“大少爷……您做的事,老爷可都知道了。”
曲临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环臂道:“罗里吧嗦的废话真多,老头子要见我,你还不带我去。”
“是是是,少爷您这边请。”
送了一路,家仆可劲儿地偷瞄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心里直嘀咕少爷出去一趟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家仆没说的是,老爷气得想杀人,家法都命人摆好了,今晚便要废了他这个逆子,气势大得没人敢拦。
夫人若再赶不回来救场,估计就见不到少爷最后一面了。
家仆自然不敢告诉周公子实情。他实在难以想象,少爷一人面对老爷的情景。八成又得推在他头上,教他当替罪羊,挨上能打死个人的八十大板,去年打的他现在还疼呢。
于是等快到老爷门口时,家仆随便扯了个借口溜之大吉,回头一瞥,少爷腰背笔直,正坦然自若推开那扇不啻于鬼门关的大门。
刚踏入门槛,曲临危便见一华贵之人高坐台上,一修士正低声附在周老爷耳边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一见他来,那贼眉鼠眼的修士立马不吭声了,眼直勾勾盯着曲临危。
“混账!给我跪下!”周老爷拍桌怒喝,腰间银剑猛地一抽而出,“你的账我好好
跟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