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宵一身紫袍,头戴玉簪,金色的披风,穿的人模人样的,侧脸逆着光,正和旁边的季茂谈笑。
宁梓看着他嘴角恣肆的笑意,不由的想起了他逼问出自己底细后的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中一紧,蓦地站了起来。
黎宵一进屋,就看见宁梓直直的站在床边,眼神如临大敌,微微一笑,朝宁梓作了一揖。
宁梓面上淡淡的,回了一礼。她一向直觉挺强,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既然上次他没有拆穿自己借尸还魂,之后他就不会拆穿。
“卢小姐脸色不太好,”黎宵打量着她苍白的脸,像狐狸般的眨眨眼,“听说上次分别之后,卢小姐就大病一场,应该不是本王的缘故吧?”
季茂一听,觉得话里有话,立刻竖起了耳朵,眯着眼睛打量起表姐卢菁的神色来。
却见表姐像平时那般淡淡的笑了笑,道:“魏王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卢菁了。上回多亏您舍命相救,卢菁正感激不尽呢。”
“岂敢岂敢,”黎宵见宁梓表情滴水不漏,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道,“黎某还要感谢卢小姐给了黎某一个救美的机会呢!”
“你不是来看我哥的吗?”季茂听见黎宵又开始不正经了,便及时的打断了二人你来我往的道谢。
“呼哧——呼哧——”
却听一阵沉重的呼吸,只见床上的季英胸膛起伏,气息紊乱,面色越发不正常的红了,宁梓忙问:“他怎么了?”
“呼哧——呼哧——”
季茂上前按住季英,安慰道:“表姐不用担心,大哥伤得重,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这样。”说着他拿下季英额上的湿手巾,帮他擦脸降温。
屋里的丫鬟赶紧端来一盆热水,宁梓接过手巾,面色苍白,因为她想起了自己临死之际出气多进气少时的急促呼吸。
“卢小姐还好吧?”黎宵在一旁问道。
宁梓拧着手巾,深吸一口气,心想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被黎宵抓住把柄,便道:“承蒙魏王殿下关心,我没……”
“梓儿——”
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宁梓耳边响起,宁梓猛地呆住了。
“哥!”季茂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看着季英,这是他这么几天头一次开口说话,难道是要恢复意识了?
黎宵则疑惑的看着宁梓呆愣的表情,眼睛转了又转。
“呼呼——梓儿,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啪!”一盆热水全部打翻。
季茂回头,只见表姐脸色惨白,衣裙被打湿了,地上一滩水。他心中暗叫不好,表姐一门心思跑来照顾大哥,大哥嘴里却在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魏王殿下!”门口传来了季雯欣喜的声音,“您来了!”只见刚送季夫人回房歇息的季雯走了进来。然而看着这一地凌乱,又是水,又是木盆,又是手巾的,再看看见表姐和魏王殿下的衣服都湿了,她顿时火冒三丈,心想是哪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弄得,竟然在魏王殿下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一会儿可得好好整治一番。
“抱歉,我手滑了。”宁梓恢复了正常脸色。
季雯内心正做双手叉腰状,听宁梓这么说,心中惊讶,是表姐弄得?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魏王殿下,十分抱歉,弄湿了您的衣服。”宁梓看着黎宵**的衣服下摆,那盆水大部分泼在了他身上。
“没事的表姐,他那身衣服本来就不要了。”季茂见表姐一脸尴尬,便如此说道,假装没看见黎宵青了的脸,又朝季雯使了使眼色,道,“雯雯,你带表姐去换衣服吧!”
季雯“嗯”了一声,然后看着黎宵道:“魏王殿下,现在天气尚寒,请您也赶紧换衣服吧,当心着凉。”
“雯妹妹放心,你二哥不会亏待我的。”黎宵说着朝季茂眨了眨眼,季茂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他最好的行头就要被这家伙搜刮了。
“表姐,这套怎么样?”季雯从屋中拿出了一套崭新的石榴红锦袍,上面绣着金蝶。
宁梓一见这种颜色的衣服就想到了那天在南山见过的侯宛朱,她可没勇气一身红,于是摆手道:“这样颜色不适合我。”
“表姐,你就试一下嘛。”季雯把衣服在她身上比了一下,撒娇道,“表姐你皮肤这么白,又细腻,穿红色多漂亮啊,只是你一直都穿清淡的颜色,不习惯罢了。我想穿红色还不敢穿呢!来,快试试!”
尽管季雯好说歹说,宁梓也没有穿上她万般推荐的大红色,只在一堆衣服里挑了件水绿色竹纹袍子。
“哇!表姐你好坏!”季雯指着这件衣服嘟起了嘴,道,“你试过这件衣服,比我穿着好看,你说过不穿的!”
宁梓哑然,正在找措辞糊弄过去,却听丫鬟昕采进来说:“二小姐,夫人找您!”
“娘?她还没睡吗?”季雯一皱眉头,派了一个丫鬟伺候宁梓换装,就出了门。
宁梓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换衣服了,随便找了件衣服换好后,季雯还没过来,她就自个儿往季英的院子走去。
走在游廊里,她向四周打量,只见玉兰皎洁,满园芬芳,连人的呼吸中也带着清香。她正深吸一口气,再慢慢的呼出,却见一旁凉亭里,有一个绛衣男人炯炯的望着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正是那个魏王黎宵。
宁梓眉头一皱,让身后的丫鬟先下去,然后径直走向亭子。
黎宵见她向他走来,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仿佛正在等她一般。
“自古美人爱香花,这一片枝头繁华,若离水之莲,濯清风而不妖,若一树飞雪,而又非雪,真真冰肌玉骨,而又悄然尘寰,”他说着捻过一枝皎白的花枝,轻轻一嗅,摘下一朵,把玩着,做饮酒状,笑道,“既得仙人之琼杯玉盏,我请宁姑娘共饮一杯可好?”
“宁姑娘”三字一出,宁梓又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他眼睛太毒了,她刚刚打翻水盆的失态之后,就知道黎宵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但不料他这么快就找自己对质。现在她在他面前已经完全透明了。
她看着那个男子,他乌黑的眸子映着白玉兰的影子,清亮若泉,仿佛并没有什么心机。可见人不可貌相。他每次说话都这么拐弯抹角,试探来去,搞的她提心吊胆。她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知道了,就请高抬贵手,不要三番五次这样戏弄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开诚布公吧!”
“我吓着宁姑娘了吗?”黎宵眼中全是无辜,“我只是想,把事情埋在心里,一个人承担,太沉重了。有个人帮忙分担,也是好的。”
谁要你分担?宁梓觉得好笑:“民女和魏王殿下萍水相逢,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殿下如此盛情,民女可承受不起。”
“你承受的起,本王有一段心事不为人知,宁姑娘曾是本王心中的知己呢!”黎宵说着拿眼看着宁梓,似乎在等她发问。
宁梓看见了他的表情,心想,我偏不发问,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你要说什么,因为你一定会胡诌一堆的。但是黎宵一直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纯洁无暇的眨呀眨,她终于受不住了,面色僵硬的顺着他的心意发问,假装好奇道:“哦?这怎么说?”
黎宵满意的点点头,道:“本王甚爱玉兰,半年前曾读过季府一位佳人的《玉兰赋》,深为感触,私引以为知己,可惜她早已香消玉殒,本王为之叹息许久。如今知己竟在身侧,本王,或许是得了上天的垂怜吧。”
宁梓“呵呵”了两声,她还真的写过一篇《玉兰赋》呢,这黎宵语气如此深情,如果不是自己早已识破他的本性,说不定还真会感动呢。
黎宵望着宁梓,手里的玉兰转动着,就像白衣舞女的裙摆:“黎某是个君子,喜欢成人之美,何况是知己呢?”他说着笑了笑,道,“如果宁姑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黎某一定倾尽全力。”
黎宵笑得真诚,仿佛他们真的是多年的好友一般,宁梓脑中立刻闪现了一句话“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他不拆穿让卢氏夫妇找道士把自己抓起来就是好的了,还要称自己为“知己”,说要帮助,不是有些奇怪吗?她蓦地觉得自己将要陷入一张阴谋诡计的大网中,面对黎宵热心的目光,她无奈道:“不敢当,我想我没有什么敢劳魏王殿下帮助的。”
“别忙着拒绝,”黎宵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嗓音柔情似水,像在蛊惑她一样,道,“话先放在这里,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好了。我随时恭候大驾。”
宁梓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难道他已经挖好坑等自己来跳了吗?可是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呢?能让一个王爷费心费力的来挖坑?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呜呜……”的小女孩的哭声,那声音如此熟悉,使她猛地回头。只见月亮门边,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赫然是自己妹妹宁楠,而一个凶神恶煞的粗胖婆子正拎着她的领子。
宁梓简直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不过好歹理智尚存,她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
黎宵凝视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动声色的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