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茉茉一个激灵,旋身而起,伏魔九连鞭像灵蛇般挥掷而去,那人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皮鞭,声音轻飘飘地,夹杂着一些磁性的慵懒:“小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仓茉茉看到皮鞭的那一头竟是大美人无眠,没有黑眼圈的,惊艳了一瞬。他的凤眸微微吊起,有一种轻蔑的威严,一身黑色的绸衣,有种凉薄的华贵。
他猛地丢开抓住的皮鞭,娇气地吹了吹手心的红痕:“下手可真狠的呢。”
仓茉茉想,怪不得刚才看到那个前朝贵妃炭盆有点眼熟呢,也问道:“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觉啊。”他说,“我发现在别的地方睡,都没有在这里睡的香。”
于是就在这里搭了个窝?仓茉茉往深处看去,竟真的铺了个床榻,高床软枕舒服的紧。
仓茉茉此刻再去细瞧那无眠,见其和殊一一样,体内有一团结晶,只不过那团结晶是混沌的灰,没有那种纯净的色彩,不知其修的是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小家伙,你来这里做什么?”无眠凤眸微眯忽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不会是来陪我睡的吧,最近睡眠质量确实没有先前好了,常常会被噩梦惊醒,要是能抱着你这个香喷喷软乎乎的家伙,那一定睡得很香。”
仓茉茉忽觉得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捏紧了手上的皮鞭:“实不相瞒,我是来找我师父的,你可曾见过他?”
“是吗?他来这里又是做什么?”无眠言辞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可他眸光微闪着躲避着仓茉茉的视线。
“师父他老人家喜欢四处云游,我来碰碰运气罢了。”仓茉茉也顾左右而言他。
一边开始观察无眠的洞穴,他像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天了,他是个风雅之人,呆在这种破地方也搞得野营似的,充满了形式感。忽而在石凳上见到一个淡绿色的瓷瓶,仓茉茉的额头像被天光击中一般,那里面是她的眼泪啊,是伏尘仙君失踪那晚,弄哭了她,又不想浪费她的眼泪,用瓷瓶接的。
“那是什么?”仓茉茉故作无意地指着瓷瓶问道。
“治疗失眠的药。”无眠说道,“但我觉得肯定没抱着你睡效果好。”
仓茉茉神情特别严肃,无视无眠的打趣,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师父给你的。你见过他,他在哪里?”
无眠抚了一把微皱的眉头,见瞒不住:“你问得太急了,我且梳理梳理。”
在仓茉茉催促的眼神中才开口说道:“你师父来找我的时候,好像这里不太正常。”他指了指自己的脑瓜,“那九层太可怕了,精神污染严重,连我这个大妖都呆不住,他竟然说要去下面修炼,还要我替他护阵,我实在熬不住,就在这里缓一缓,过段时间去看一看他,可还健在。”
仓茉茉一听就很恼火:“你就是这么护阵的吗,不守在他的身边?”
“我跟你说,那九层魔物凶邪,没人能遭得住,就你这小身子板,还不够被啃两下的。”无眠晃了晃脑袋,心中的阴霾也是挥之不去,“就你那师父现在也已经六亲不认了,去也是白白送死。”
仓茉茉裹紧了披风,握着皮鞭的手缓缓收紧:“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了,我都要把他救回来。”她的原身可也是一个魔,并且在恶魔互相倾轧的黑暗中,就着本能,吞噬一切,活到最后的那个。
“我不怕。”她给自己打气,用伏魔九连鞭抽开了拦路的魔怪,一路猛进到九层的入口。
无眠跟了过来,在身后喊住了她:“小妹妹,听哥一声劝,你还是别去了。”他的劝阻毫无分量,在仓茉茉坚定的眼神、粉身碎骨都不怕的气势前,他便知道自己劝不住。
他顿了一下:“好吧,知道你们师徒情深了。”伏尘仙君还刻意交代过要他拦着他的徒弟呢,可他还透露了他的行踪,既然他没有能力护阵,就让这个小徒弟去陪陪他吧,即便是一块儿没了,也好过孤独一人。别怪他自私,他本就是个妖物,妖又需要多高尚的品格呢。
仓茉茉忘了自己还不到90级呢,一下到九层便开始蹭蹭掉血,根本没有精力施法。这九幽渊境的第九层跟她诞生之初的回忆一样,是已经失却了净化石良久,又全面恢复到了暗黑时代。仓茉茉进入,双脚就好像无处着力了,漂浮在半空中。
空中下起了小雨,那不是雨,是腐蚀性的液体,仓茉茉掉血的速度更快了,真的好像身处下水道一般。仓茉茉一边撑开蔽日伞,一边对自己施展治愈术,由于有神魔之眼的加持,没有那种黏腻恶心的感觉,那些魔物都变成了扁平的黑影,在空中掠来掠去。
一大团黑云飘了过来,这是要吞噬她的魔物,仓茉茉用皮鞭抽开,像是在黑夜的尽头,在这无光的地界于众多黑影之中看到了一团金色的微弱的光晕,这是伏尘仙君风系仙法的菁纯结晶,像在暴风雨中苦苦支撑的风烛,光圈还在逐渐变小,像快要扑灭的烛光。仓茉茉忽觉气血上涌,刚想往前而去,一声师父还未喊出口,全身脱力而竭,治愈的仙法耗完,她的血也掉光了……
仓茉茉在九层的入口重生过来,浑身像在水里浸泡过似的,出了一身虚汗。
无眠抱着她,皱着眉道:“你现在非常虚弱,去我的洞里休息一会儿吧。”
仓茉茉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我看到师父了!”然后又喘了几口气,刚恢复一线生机,气虚体弱精神有些跟不上。
稍微缓了片刻,仓茉茉从无眠的床榻上猛地坐了起来:“我没时间休息。他快坚持不住了。”
“那你想做什么?”无眠叹息了一声问,“你不是试过了吗,以你的修为根本呆不住。仙君他这是在修炼,相当于渡劫,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你就不要去肉包子打狗了。”她不知死活,他也没有刻意去劝阻,如今尝过底下的苦头,又哪来的勇气再次去送死呢。
“我……”仓茉茉秀致的眉头轻蹙着,目光灵动,从身上摸索出无数丹药来,这是她囤的抽的,如果不够她还可以再买,“我可以嗑药续命。”
呵,无眠冷笑了一下,“你的仙体不要了吗?”这种嗑药法,估计比走火入魔还快。
“仙体有什么重要的。”仓茉茉道,立刻吞下一颗蓝药给自己治愈,血量在慢慢恢复。
“你有那么喜欢他吗?”无眠困惑地盯着她看。
仓茉茉垂下眼睫:“我这不就是尊师重道吗?”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一些激进,她可以把它解释为为了攻略,但更多的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她也不愿意细想。
仓茉茉没有再耗时间跟无眠扯掰,等身体状况略微稳定,立马又二次上路。
无眠看着她纤弱而又孤绝的背影直叹气。
这次她一定要于群魔之中抓住师父,将他狠狠地拖回来。她才不管他有没有悟出净化术,能不能救苍生,她只要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仓茉茉再次锁定那团金色的光晕时,它几乎有如在烈日下炙烤的露珠,快被蒸散了。
“师父——”仓茉茉又猛嗑了一把药,过度服药,已经有了摇头.丸的功效,眼前恍恍惚惚,皮鞭狂乱地甩着,飘飘然地往那团微弱的光晕游去。
越来越近,仓茉茉眨了眨眼睛,包裹着光晕的不再是她俊逸挺拔金质玉相的师父,而是一只目光阴鸷的凶兽,有如恶魔一般狠厉而狂躁,利爪锋锐如刃,他撕毁靠近他的一切。
于是仓茉茉在靠近时,也被失去理智的他,撕碎了……
仓茉茉再次从九层的入口处复活过来,有点不太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在这里守株待兔的无眠。她刚才说大话了,现在自己的身体残损的像个破布娃娃。这次不是在水里泡过了,而是在电锯和砧板上滚过一会,在血水里泡着。。
仓茉茉请求无眠将自己脱臼的手臂先接回去,这样她才好结印施行下一步的治愈。
“我看我还是行个善把你送回医宗吧,你这样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仓茉茉摇着头,有汩汩的血从脖子的窟窿处流了出来:“这次是我大意了,下次一定行……”
“下次也不一定。”无眠摇了摇头,“也许你的师父已经不在了,他有可能已经被其它魔物吞噬了,也有可能彻底入了魔,他已经不再是伏尘仙君了。”
“不,他还在。”仓茉茉看上去十分执拗,白皙的小脸上溅满了血迹,双眼红通通的,急得流下泪来,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十分惨烈,也跟走火入魔没差了。“求你,快点帮我接上手臂。”
无眠目中无光,却还是利落地帮她接了骨:“求仁得仁,死得其所。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希望你死的干净,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看得人心烦,还容易做噩梦。”
仓茉茉运起高阶治愈术,不一会儿就把身体拼凑好了,也没有缓上片刻,一瘸一拐就着拼凑的身体再次坠入深渊。
无眠目光阴沉地看着那个脆弱不堪,连自己的体重也几乎无法承受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一震袖,将八层的魔物狠狠地抽开,回自己的山洞去了。
仓茉茉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漂浮在深渊里,记忆中即便和再凶残的魔物互相吞噬她也没有怕过,只因那时候没有在乎的东西吧,不为自己的存在而欣喜,也不为自己的消散而恐惧。
现在,她有一些害怕,因为她看不到那团金色的光晕了,这是不是代表师父已经……仓茉茉不敢想了,她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抓了一把药往嘴里塞。
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两道瞩目的光亮,一道霜紫、一道赤红,一前一后姹紫嫣红,是不该出现在九幽渊境的瑰色,是属于仙者的菁纯之气。
仓茉茉顶着煞风向前推进一步,隐隐听到了说话声。
“怎么样?道君还能感受到那狐狸的气息吗?”仓茉茉听清声音,猛地顿在原地,那是天君的声音。
“方才还有一点,可惜我们都近不了身啊,现在是全然感受不到了。”那红色的光团在体内随着说话者的声息跳动着,这是敦法道君的声音。
“是孤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吗?这狐狸也不像是这么想不开的。”天君体内那道紫色的光团已经亮到近乎泛白,白到刺眼。这便是天界第一强者。
“诶。”敦法道君重重叹了口气,掐指道,“这是他命中劫数,天命难违啊。”
叹完气,忽而对着仓茉茉的方向招手:“你也是来找伏尘仙君的吧,可惜斯人已去。回去吧——”
估计他们也早已发现了她。仓茉茉面色冷然,嘴里含着药,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深处了去找师父一息尚存的痕迹。
听敦法道君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别做傻事,你现在是带着仙体,道行又浅,不能在这里久呆。”
“敦法道长,善意点到为止,她若执迷不悟,只因她本就归属于此。”煞煞罡风扫过,天君驱离身周越来越密集的魔物,“我们走罢。”
仓茉茉完全无视那两团光华的去留,又猛嗑了一把灵药,隔一会儿便往喉咙里吞咽一颗。她在虚空中漂浮着,有一种超负荷的疲惫,觉得自己像划动火柴的小女孩,快把自己燃尽了,还能找到师父的幻觉也快消失了。
静谧之中,一双幽灵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像深海中的大白鲨,那团黑影游了过来,将仓茉茉娇小脆弱的身体卷进了旋涡里。
仓茉茉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碾碎了般疼痛,但她看到了一点如砂砾般微小的金色闪烁,细微有如针眼,却像在荒芜中看到了希望的泉眼,利爪突然暴涨,就着猎物而来。
此刻仓茉茉的手中已不留其它武器,唯独一把小巧的匕首,就在此刻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心口,心头血溅射了出来,在黑暗的底片上曝光,发出烟花般绚烂的荧光,而仓茉茉像放出烟花的烟筒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躯,在往下坠落。
没事的,仓茉茉安慰自己,只是疼一点罢了,她的设定是魔尊,元神不死不灭,还会在某处复活的。在意识若即若离的时候,轻飘飘的身体被一双温凉但有力的双臂给接住,抱着她的人一身胜雪素衣,脚下的金光似盛开的金莲,长发似银色的火焰飞扬而起,四周爆射出亮如白昼的光来,将周围趋近的魔物融化成泡沫。